老厩监接了酒与饼,咬了一口,缓缓说道,“漆雕大人是三年前来鄞郡的,刚来的时候,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发了大河,收成不好,给百姓减租减税,平日清贫,衣裳四季打着补丁,遇上案子,也是铁口直断,从不避那些豪绅。后来,不知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次,他倒在街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人们都当他是犯了羊角风,这事过后,他越发古怪起来,性子变得暴躁,一次当街殴打自己夫人,幸亏被人拉开,就见他两眼暴突,像要吃人似的,大伙都说那是鬼窜上了身,商量着要请虞先生做法事,再后来,听说漆雕大人私自倒卖了城外仓城的粮食,害怕来人问罪,逃到关外去了。”
马五叔一口气说完,就着饼饮了几口酒,长吁口气。
夏云鹤问,“虞先生是什么人?那场法事做了吗?”
马五叔道:“虞先生早先年跟着张先生学医,后来自学了些阴阳风水,除邪辟鬼的法门,是个走艺人,做法事的风声出来后,正巧出了一个靠着符水行骗的骗子,被下了大狱,没几天处决了,这虞先生胆小,一听这个后,不知道啥时候离开了鄞郡,好长时间没见着了。”
夏云鹤道:“张先生……是不是张素大夫?”
马五叔吃完最后一口羊肉饼,随手往褂子上擦了擦手,用酒润了润喉咙,笑着道,“是,夏大人认识?”
夏云鹤摇摇头,说道,“听说过。”
……
谢过马五叔,夏云鹤回到住处,兀自思索,漆雕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天夜晚,如果没有谢翼在外等她,米太守真的会派出刀斧手杀她吗?鄞郡到底有什么秘密?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臻娘与三娘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三娘一脸喜气,一见到她,抓着她手臂嚷嚷道,“城东的宅子可比京中的宅子大多了,家伙什体面,后院一大片园子,看着又阔气又排场。”
臻娘道:“就是租金贵些,要百十两银子,咬咬牙也是可以拿出来的,卖主说要过房契,我说回来等公子商定。要不要给老夫人去信,再支给我们些银子。”
夏云鹤笑着道:“再看看吧,夏家不比以前,那么大一笔银子,够支撑我们好段日子开销。”
“谁说不是呢,”,三娘也笑起来,“我也觉得贵些,臻姐姐和我出来往互市逛了会子,碰上一个牙郎,听我们说房子,那人凑上来与我们搭话。说城南有户卖豆腐为生的人家发了财,半年前搬走了,房子空下来,可便宜出给我们。”
臻娘也附和道:“地方我两去看了,竟是户落魄的大户人家,一个整齐的院,有屋,有连廊,门板腐朽,房门大敞,一屋子的朽木架,哦,对了,院当中还有一个石磨盘。”
“那牙郎说只要五十贯铜钱,他说我们再找人帮忙搬这些杂物,也不过多出几两银子,整个加起来还不到别的房子一半。公子,我们拾掇拾掇,倒能省下不少银子。”三娘笑着道。
夏云鹤道:“鄞郡入冬早,若是墙体不抗风,冬天可不好过。明日我亲自去看看。”
第二日,臻娘陪着夏云鹤去了豆腐坊,发现确如二人说的,房子古朴大方,房子墙壁厚实,再收拾收拾,定能安住。她还在廊柱上发现八个字,“清而容物”,“渊乎其居”,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像孩童信手涂画,夏云鹤摸着那几个字,笑了笑,“内心清净,包容万物”是庄子的境界。
她是喜欢这几个字的,当日便与牙郎过了房契,找人收拾净屋子,那个磨盘不好处理,就先留在院中。
后过了几日,卜了良辰吉日,到日子后,一众人迁了过去,算是安置下来。
只是傅三爷还没有消息,这让夏云鹤有些担心。
转眼又是小半个月,一切步入正轨。
这日晚间,落了雨雪,气温骤降,幸而有谢翼的大氅可以御寒。
臻娘搬出新置的火盆,添了炭,灌了汤婆子,挂了厚门帘,将屋子内弄得暖烘烘。
夏云鹤缩在被中,窝在炕桌前,翻看衙署关于漆雕微的记载,三娘则在一旁凑着灯火,吭哧吭哧剥栗子。
正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臻娘去出门查看,夏云鹤凑在窗户边,往院中看。
不多会儿,大门落锁,有人踩着咯吱咯吱的泥地,往屋中走来。
帘子掀起,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出现,脏成缕的头发,厚厚的羊皮外衣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公子,我,傅三。”
好家伙,夏云鹤倒吸口冷气,定睛瞧了又瞧,才从这张灰扑扑的脸上看出一点傅三爷的影子。
臻娘热了酒,给傅三爷驱寒。
傅三知道自己模样邋遢,怕弄脏座椅,站着吃了酒,才说起这些日子的经历。
原来他再次来鄞郡后,直奔田记粮油铺子,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没了线索,他也只能四处打听消息,这些人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无一点音讯。直到……今年夏季发了大水,粮价大涨,突然冒出一户复姓由吾的,卷走市面上大批粮食。
傅三爷道:“我后来想了想,‘田’字出了头,不就是‘由’字,我便一路跟着这些人到了漕运码头,却发现,水运不过是幌子,实际上粮食被这些人偷偷运入了北戎。”
“对了,我还碰上一人,被这些人捆了手脚要喂给野狼,这人自称是鄞郡通判,可行为疯疯癫癫,一阵清醒,一阵迷糊……”
“你说什么!”,夏云鹤瞪大眼睛,撑着炕桌直起身,“鄞郡通判?他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漆雕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