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一口气点了许多,珍馐佳肴占满桌面。夏云鹤蹙眉,席上就坐着三个人,这么摆阔,确实有些浪费。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许行说道,“还有一位。”
伶人蹲在圆凳上,接许行的话,“我兄弟,大个儿,夏大人之前见过。他胃口大。”
“如此作为,不怕陈海洲算账?”
伶人撕了一只鸡腿边吃边嗦手指,“我们是得了他应允,来帮许先生搬书的。宴请我们,理所当然。陈海洲说用他的人,许先生说不认识,陈海洲也只能作罢。”
说完,一脸得意,扯了半只鸡啃,金黄色的鸡皮一剥,一嗦,愣了一下,咂两下嘴,喉咙一动,又冲着肉最厚的部位一口咬下,吧唧吧唧嚼着,骨头嘬得滋滋响,鸡肉的汁液顺着手背往下流,腮帮子上油汪汪一片。
夏云鹤收眸静坐,许行添茶,她微笑致意。
不多时,便听见楼梯一震一震,门砰一声打开,一个彪形大汉臂间夹着一个书柜,挤进门。
夏云鹤回头一瞧,记起是年前冬日,下河村赤膊的大汉,今着粗麻短褐。
汉子搁置书柜,一声沉响,歇到伶人侧席,地为之一震,他喘着粗气,“娘嘞,怎么这么重?墨柏先生说重,我还不信。”
伶人给他递了两杯茶汤,他一气喝掉,抹了把汗,长舒一口气,小山似的摊在凳上。
等他歇好,对许行说道,“许先生,这下回去,陈海洲就没话说了。这么重的东西,咱们搬得慢也正常。”
许行拱手道:“多谢纪楚、裴平二位兄弟慷慨相助。”
名叫纪楚的伶人摆摆手,“这有什么,我们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说完,与壮汉裴平一起埋头苦吃,边吃边说,“兄弟,吃这个。托许先生的福,咱们狠狠吃,这些全都记陈海洲账上,真解气。”
两个人吃一会,哭一会,擦完眼泪又继续吃。
夏云鹤看着这番景象,目光转投许行,见许行静坐并未动筷,坐着沉默喝茶。
忽闻敲门声,众人一愣,纪楚向夏云鹤招手,“夏大人,过来,往裴平身后站。”
不知道这人卖什么关子,夏云鹤还是依言躲在壮汉身后。
随后,纪楚跑去开门,一个小厮抻长脖子窥室,见桌畔二人,许行静默饮茶,裴平捧着肘子在啃。
这人看向许行,点头哈腰,道,“陈夫人。”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一凝,许行差点捏碎杯子,重重将杯子磕在桌上,冲到门前,抬手赏小厮一巴掌,打得这人捂脸愣在原地。
“滚你大爷的陈夫人!”
小厮捂着脸狼狈逃开,许行哐一声甩上门。
夏云鹤从裴平身后出来,坐回凳,见许行涨红着脸皮,重重呼气,真是气得不轻。
纪楚与裴平也吃好了,桌上杯盘狼藉。
二人先下楼,在五味楼外一边剔牙,一边等许行。回去也有说头,许行喝完那壶茶才离开的五味楼,纪楚心中美滋滋想着,真是天衣无缝。
两人头顶的五味楼二楼雅间内,许行一杯接一杯饮茶,平息火气。
夏云鹤掩唇打了个呵欠,又见许行倒了杯茶,双手奉给她,低眉,“求夏大人一定要帮我。”
她眯起眼睛,接下许行的茶,抿了一口,道,“许先生如此大摇大摆地出来,难道不畏陈海洲乎?”
“他受伤了,这阵忙着养伤,可管不着我。”说着,许行眼中射出恨意,讥笑,“死了最好。那个刺客的刀扎偏了,只扎穿了陈海洲手臂。”
夏云鹤闻言一惊,面上不显。
何人能伤到陈海洲?
许行继续说道,“夏大人,我知你是女子。你当初答应帮我,今与陈海洲同坐一席,你不帮我,我就把你女子之身这件事宣之于众。”
夏云鹤又一惊,抬头看他,轻笑一声,“哦?你要告状,尽管去顺天府,走侧门,恐怕等陈海洲病好了,你根本就出不了门。”
许行气结,指着她,“身为女子,你怎么这么无赖。”
她轻笑几声,“许先生,陈海洲乃天子近臣,我仅为虚名翰林编撰。此时相助,犹如以卵击石,难以动摇其半分,反损己身。还不如你直赴顺天府,告我女扮男装,省却诸多烦恼。”
许行眼神黯淡下来,像在自言自语,“我观夏大人字迹,飘逸俊秀,想来是潇洒飞扬,磊落不羁,是我想多了。”
他抬起头,苦笑一声,“夏大人为人,锋芒内敛,与字一点都不搭。若不援手,我真的会去顺天府告状。我没办法了。本是天地自由客,奈何身锁千金阁。”
“陈海洲困我于谷底,夏大人曾给予我希望,如今却亲手掐灭。我将诉诸顺天府,继而赴黄泉。要疯一起疯,如何?此生不得自由,不能随心所愿,疯魔一场,与尔等伪善者同归于尽。”
他抖着肩膀,捂着脸发笑,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
又疯又癫。
夏云鹤指尖轻压眉心,待许行哭完,说,“许先生,我之前说过会帮你,就不会食言。陈海洲固然可恨,只是他现在如日中天,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撼动他。不是不帮,只因时机不对,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许行抬起头,眼尾微红,望着她,“你愿意帮我?”
“第一次见许先生时,我说的话,一字不变。”见许行舒了口气,她又补充道,“你也可以在适当时机,多讲讲关于陈海洲的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众怒难犯,岂能轻易平之?”
许行低头静思片刻,抬眸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