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最具代表性的世家望族之外,还有许多略次一等的家族,实力不相上下,只是名位有所差距。
关中三辅地区,自两汉魏晋以来,有着许多由氐、羌、匈奴、卢水胡等胡族内迁后形成的聚落。
西晋末年,匈奴人郝散、氐人齐万年先后在上党、扶风起兵反晋,围攻郡县治所,蔓延周边持续数年,叛乱平息后,时为山阴令的陈留圉县人江统作《徙戎论》,提议将氐、羌迁出关中,将并州匈奴部落发还本域,未被采纳。
因为叛乱过后,关中胡族的人口数量仍然具备威胁,江统的提议很可能刺激各地胡族再次反叛,而且时值八王之乱,争夺权力导致激烈内耗,这些胡部反而成为参与政争的西晋宗王们拉拢的对象。
江统之子江虨,在苏峻之乱后,娶了庾亮之子庾彬的遗孀诸葛文彪,与谢石做了连襟。司马昱在被桓温拥立前,仍为会稽王时,其王相就是江虨。
石虎死后,后赵大乱,石闵篡权建立冉魏,后赵地方官员纷纷拥兵割据,同时,苻洪率众西归关中,途中为诈降的羯将麻秋毒杀,苻健继承父位后,继续西进,与占据长安的杜洪交战。
杜洪出身京兆杜氏,他的舅舅就是王堕,其弟杜郁受王堕牵连同为苻生所杀,而杜洪本人则是在前秦立国时,遭苻健击败,逃离长安后,被部将冯翊羌酋张琚杀死。
类似的接受汉化并改用汉姓的三辅胡族还有许多,就连苻氏也是如此,其家族先辈原居武都,只称名而无姓,后因家中池塘生有竹形蒲草,才改姓蒲氏,曹魏时迁至略阳临渭,家族世代担任部落小帅,掌管占卜、祭祀,苻洪率众自枋头西归时,称王祭神,以所得“草付应王”谶文,对照苻坚背上相类的草书纹记,依此改姓苻氏。
前秦建元十四年(378年),十月末,初冬,洛阳。
因吕光庶长子吕纂娶妻,豫州长史私宅,一场婚宴正在进行,与会宾客主要是陕洛各地镇兵将佐,还有部分洛、豫二州属吏。
此时,石越二度突袭襄阳城未果,而彭超请命进攻淮北或许后,由濮阳率军南下,开始进攻小沛、彭城,作为后续部队自关中开拔的中兵,与丰阳、陕城的邵保所部镇兵会合,行经洛阳,却因苻重禁绝伊洛要道,无法通过。
对于以建康为都的东晋来说,固然有长江作为天堑,但出于堆砌防御纵深,往往都是守江必守淮,建立综合防线,避免千里江防将有限的军力分薄。淮南到江北再到建康上、下游沿江戍垒,自西向东大致为四道纵线,分别是寿春——合肥——姑孰,钟离——涂中——石头城,盱眙——堂邑——燕子矶,淮阴——广陵——京口。
同样的道理,对于长安也是一样,面对关东方向,平阳、蒲阪、陕城三地由北至南,也有着相似的地位,无一不是河渡要津。
由于襄阳、淮北的战事,前秦关中到陕洛的兵力抽调大半,蒲阪、陕城防御空虚,更无余力支援北部边境,所以在战争期间,苻坚将来朝的平阳太守慕容冲,渑池、新安丁零首领翟斌,统领代国东部的刘库仁,全都找借口留置在长安。
苻坚猜到有人会聚众反叛,因此早早做出防范,只是没有预想到,宗室兼方镇大将的苻重,向来受到倚重,竟也趁机作乱。
洛阳作为西晋都城,自八王之乱以来,屡遭兵燹,城池荒废,因此防御重心逐渐转移到了曹魏时就作为军事要塞经营的金墉城。
金墉城始建于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时扩建为军事堡垒,仿邺城三台,由三座小城组成,北宽南窄约为梯形,四面城垣共计城门十六座,城墙最厚处逾二十五米,最薄处亦有十余米,南据洛水,北靠邙山,濒控黄河,为魏晋时控制河洛地区的军事要地。
河洛地区也与江淮防线类似,除核心的洛阳之外,西至潼关(华山、崤山、邙山),东到开封(嵩山),南及汝、许(伏牛山),北达安阳(王屋山、太行山、漳水)。孟津对岸的轵县,就是轵关陉起始处,而轵关是连通三晋到洛阳的要隘,其险峻“高峡夹峙”、“关当孔道”。
枋头东南、濮阳西南,位于此间的滑台也是东汉末年以来的战略要冲。洛阳以东,荥阳成皋又有虎牢关,与金墉、碻磝并为河南四镇,除碻磝外其它三个都在河洛境内。
东汉末年,黄巾之乱爆发,灵帝以何进为大将军,统禁军镇守京师洛阳,又在周边置八关都尉,守卫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
因此地形为盆地的洛阳,周围要塞依山势环绕,雄关林立,形势险固,但却有前提条件,那就是守军完备、粮秣充足。
枋头之战后,桓温诿过袁真,袁真据寿春投燕,同时前秦攻灭前燕,苻坚随即以王鉴、张蚝率军救援寿春,却为晋军桓伊、桓石虔等人击败,回师后王鉴迁为豫州刺史,不久病逝于任上,这才由苻重继任,镇守洛阳。
小主,
吕光以苻重长史随其一同赴任,驻守洛阳已近七载,为吕纂娶妻举办婚宴时,吕光已经四十一岁,他弱冠入仕,文武兼备,屡立功勋,却因家世、才具被苻坚压制,多年不得重用,升迁还赶不上降将出身的姚苌。
彭超开始进攻淮北后,石越第二次突袭未能得手,襄阳战事再次陷入僵持,十数万大军聚集在苻丕麾下长期接受调派,对权柄极其敏感的苻坚有点不放心了。
于是,苻坚起意亲征,想要自率大军前往樊城,拿回庶长子手里超过安全线的兵权,同时命令刚还朝的苻融回到关东集结将士攻打寿春,另以镇守武威的梁熙调集河西精锐作为后续,随他前往襄阳主战场。
苻坚这个临时起意,更多出于政治目的,对于当时的战况来说,不能说没有作用,但仍是个弊大于利的馊主意。所以苻融、梁熙都紧跟着上疏劝止,认为时机不到,不宜大规模出兵攻打东晋。
前秦趁荆州水旱交替进攻襄阳,实际上三辅地区也连年水旱不时,农业减产,支应襄阳战事已经是竭尽全力,发兵淮北更是掏空仓底。
苻重在洛阳镇守多年,前岁眼见弟弟苻洛担任伐代主帅,心里有所触动,更高估了自身在苻坚心中的重要性。此时苻重以为机会来了,在苻坚意图亲征被大臣劝止后,他上表自请出任东讨大都督,取代彭超主持进攻淮北。可是,步入中年且诸子年齿渐壮的苻坚,此时连亲儿子领重兵在外都不放心,又何况苻重这个看起来颇有野心,还掌握方镇的实权宗室。
不管是忧心战事,还是忌惮兵权旁落,总之苻坚在回绝苻重的书信中,遣词十分严厉的予以告诫,这使得双方误会加深。
未能达成所愿的苻重随即召集属吏,下令封锁洛阳周边关隘,截断通往长安的水陆交通,而准备前往淮北战场的七万大军被迫滞留,无法按原计划从洛阳沿途取得补给。
军粮不足,以及对苻重意图不确定导致的迟疑,金俱难、毛盛、邵保等人无奈之下,只得率军退到陕城就粮,这个举动把长安方面吓的够呛,还以为这七万军队倒戈了。
为了避免被苻坚误认为参与叛乱,诸将只得就地弹压大军按兵不动,并与长安方向沟通来洗清嫌疑,因此拖延了半月有余。
这时,吕光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长安兵力空虚,洛阳兵力更是有限,而凭借吕氏在中兵内的人脉、威望,哪一方能争取到吕光效命,就能通过其游说陕城的七万大军,从而迅速打破平衡。
此前灭前凉、代国时,受权翼暗示,窦冲与苻登前去勇士川颁赏时设谋,通过一场意外,令有所异动的陇西鲜卑首领乞伏司繁暴亡。
这件事虽然见不得光,但窦冲还是凭此机遇被调回长安,只因为权翼的擅权令苻坚不喜,才未能得到后续的提拔,如今苻融受召还朝主政,权翼被取代后,窦冲想要升迁更是机会渺茫。
窦冲初为王鉴部将,朝中追究救援寿春战败的责任时,武卫营已由苟苌执掌,王鉴已经病故,其为人猛鸷,平素对待士兵十分严苛。而窦冲与王鉴同乡,又是其一手提拔,就成了武卫营氐兵吏卒归罪的对象,为此受诬下狱差点被论死,幸得吕婆楼复核勘验,才查明真相得以脱罪。五公之乱时,吕光就曾与王鉴一同平叛,交情甚厚,卖窦冲人情,不过举手之劳,换来其依附,好处却不止一桩。
苻重作乱的消息传至长安,窦冲很快就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向苻坚请命,前往洛阳游说吕光。
苻坚此时也需要拖延时间,就答应了窦冲的请求,但他并不能确定,此时的吕光是否还如二十年前,随他征讨并州张平时那般,一声令下就率先出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