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就到了日暮。
醒来时那人仍这般坐着,捆她的袍带没有解开,而一旁已经熊熊烧起了篝火。
瞧那山间,落日熔金,暮云四合,滚红的云霞烧透了半边天。
他竟坐了这许久了,竟坐了这大半日了吗?
抬眸去看那人,这暮霭沉沉与云兴霞蔚在那人脸上映出了一层浅淡的粉色。
而那人长眉微微蹙着,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到底蹙了多久了。
见她醒来,那人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你瞧,她身子不适,那人是知道的。
虽然不曾问起,但到底再没有迫她一步步地走回去。
阿磐轻声,“好多了。”
她要起身,那人却一旁卧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卧着。
他大抵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对她腹中的孩子,对她的出逃,他大抵还不曾想好到底该怎么料理。
就在这兰草榻上默然卧着,不曾说话,眼睁睁地望着那暮云收尽,看着月出东山。
周遭岑寂,只听见山涧鸟鸣,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子四下飞溅。
夜风扑面,这八月的山间树影幢幢,衡兰芷若在身下七倒八歪,看不见的山鸮已经开始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叫上一声,阿磐便惊颤一下。
惊颤一下,便察觉到身后那人胸膛起伏,那人朝那看不见的暗处命道,“哪儿的山鸮,赶走。”
暗处果然有枝桠一动,继而响起了十分轻盈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便听见山鸮自山间扑棱着翅根呼啦啦地惊走。
忽而身上一凉,那人的手掌探进了她的衣袍。
阿磐蓦地一凛,脊背紧绷,浑身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主人......”
那人笑叹一声。
还好,还好那修长的指节就覆在她将将要隆起的肚子上,并不曾向旁处游移。
她记得那只手曾有一道长长的疤,从前疤处粗糙不平,十分骇人,如今已经平整得几乎察觉不出什么了。
那只手就在她腰腹上轻轻地摩挲,她能感受出来她的孩子正在他的掌心之下轻轻地动。
真怕他乍然用力,也真怕他再来一碗碎骨子啊。
她甚至想,只要不杀死她的孩子,随他做什么,做什么都行。
可那人的鼻息就在她耳旁脸畔,因离得极近,因而她知道那鼻息此时十分地平稳。
那人薄唇轻启,他问,“阿磐,你怕我吗?”
他竟然问起这样的话。
阿磐想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呢喃回话,“有时怕,有时不怕。”
那人又是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又问,“怕什么呢?”
“从前怕主人责罚,现在......怕主人......杀人。”
杀人,不是杀旁人,是杀她的孩子。
那人如谢玄一样洞隐烛微,他不会听不懂的。
然他不曾追问下去,又问起了另一句,“何时不怕?”
阿磐轻轻一叹,“在田庄的时候。”
月色如水,人淡如画。
身后的人幽幽叹了一句,“你要生,那便生。”
阿磐鼻尖一酸。
蓦地想起他说起乌鹊的时候,那时他说,“你想养,那便养。”
如今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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