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中山怀王”这四字,那水光便顺着眼角,顺着脸颊,咕噜一下滑了下去。
吧嗒一声,滚进了水中。
他哪里就忘了自己的志向了呢?他也并不是陆商与范存孝暗中议论的“昏君”。
他是亡了国的君王,没有一刻不想要继绝存亡,匡复宗社,收复他中山的疆土啊。
阿磐也是这时候才瞧见,他们身下那一片原本清澈的稻田水,在适才这工夫里,已经被他心口的血染出了一大片骇人的红色。
也不知怎么了,因了那人的眼泪,阿磐也跟着滚下了泪来。
国破家亡的苦,她与萧延年一样感同身受。
亡国奴不好当,复国这条路,也当真难走啊。
便是谢玄,走的不正是一条一样的路吗?
那人不再挣了,月色如水,她在田中坐起,将那人悲恸的脑袋抱在怀里。
捧住那人冰凉的脸颊,轻声安抚他,“就好了......就好了......”
那人靠在她怀里,握住她的手,几不可察地长叹了一声,“再也没有怀王了。”
阿磐不知该怎样劝慰他,但人是多矛盾的东西啊。
此刻她可怜这亡了国的君王,可也不愿他再回北地与谢玄明争暗斗,斗个你死我活。
她甚至想,他就在这田庄里,远离那外头的兵荒马乱,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着,多好啊。
阿磐呢喃问道,“这田庄除了雨多,不也极好吗?”
那人怅然一叹,“好,可灵寿才是家啊。”
是啊,再好,也不算是家。
她抬手为萧延年抹泪,自己的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萧延年的家原在灵寿王宫,那她呢?她的家又该在哪儿呢?
是在云姜家的山中老宅,还是在魏国那一座中军大帐里啊。
如今那山中的老宅早就夷为了平地,而魏国的中军大帐也早就烧毁焚尽,化为一堆灰烬了。
新的中军大帐也快就会有,然而住在那里头的人,早就不是她了。
这天下之大,南地茫茫,好像哪儿都不是她的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不知道。
自这一日过去,许久都不曾见过陆商。
听说她被打发到二里地外去干农活了,无事是不许再来近前侍奉的。
最难对付的陆商走了,可阿磐出山的日子,仍旧遥遥无期。
眼见着门前的稻田慢慢变了黄,那只受了伤的小乌鹊腿都要好了,然那拨去北方买面粉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是因了路途太远,还是已经死在了半道。
她总说自己想吃饺子,缠着萧延年再多派些人手去北方。
她要干什么,萧延年还是没有不应的,人也一拨一拨地派出去了。
每一拨去的人她都要记下日子。
何时起程啦,过了几日啦,过一日就划一道记号,等人回来的时候,就能算清楚这一个来回到底要用多久。
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她想,千机门的人在何处出没,谢玄的人总会遇见,也总会查出点儿蛛丝马迹的。——假如,假如他还愿意盘查,也还愿意南下来找她。
那就总会沿着这蛛丝马迹来,也总会顺藤摸瓜摸到此地。
还有啊,小乌鹊也好好养着,成日带它放风,最好赶紧养好腿,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带信。
她出不去,乌鹊总出得去。
可萧延年又开始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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