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2)

天还未亮,霍家就热闹起来了。

不止霍家,永安县内,但凡有家人出征的人家,都早早燃起炊烟。

待到天光拂晓,霍世鸣吃过送别的饺子,翻身上马,前往军营整兵。

他甲胄披身,即使一夜未睡,也端的是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爹爹看起来可真有气势啊。”霍泽目送着霍世鸣离开,对方氏感慨道。

方氏却有些走神,在霍泽又重复了一遍后,才胡乱应了两声,转身回屋休息。

“娘这是怎么了?”

霍泽奇怪:“爹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担心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了?”

正暗自嘀咕着,脑袋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傻站在这干嘛呢,再不出门去学堂,你就要迟到了。”

霍泽瞠目:“阿姐,我担心爹爹担心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今天能不能容我告个假休息休息。”

霍翎:“……”

找借口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吗。

爹前脚刚走,人都还没出永安县,有什么好担心的。

***

霍世鸣出征不过几日,前线局势果然一触即发。

羌戎首领反叛,领兵五万攻打行唐关。好在行唐关早有准备,并未让羌人得逞。

但双方一交锋,羌戎兵锋之盛,还是让行唐关众将士震惊。

一时间,燕西十四城风声鹤唳,羌人与燕人混居的城镇更是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许多大燕百姓都紧闭门户。

方氏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即使霍泽刻意在她面前卖乖讨好,也没能使她展颜,不久就因为风寒入体病倒了。

“多谢大夫。”

霍翎亲自送大夫出府,又吩咐无墨跟着大夫跑一趟医馆取药。

刚要回府,身后传来少年清越的声音。

“阿翎妹妹。”

霍翎转身,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子尽头的少年。

方建白骑在黑色骏马上,许是刚刚疾驰过,气息微喘。

一缕没有束好的碎发斜飞过眼,映出他那双清湛温和的眼眸,让人忍不住赞一声好姿容。

“方表哥,你怎么过来了?”

方建白翻身下马,笑着拍了拍挂在马背上的药包。

“前段时间听说姑父出征了,我就想过来看看,但因着一些事耽搁了。”

“正好今日得了闲,又听说姑母受了风寒,我爹娘就收拾了些药材,催我赶紧过来看看。”

霍翎迎他进府:“方舅舅、方舅母也太客气了。”

方建白牵着马,步伐略微放缓,与她并肩同行:“我知你能耐。府中有你帮衬,出不了什么乱子,但总要过来一趟才能安心。”

这话里,不免泄露出几分真正心绪。

霍翎一笑,只道:“知道你来了,母亲定然欢喜。不过她这会儿刚睡下,我先带你去厅堂喝杯茶,等母亲醒了再带你去探望她。”

方建白自然是客随主便,他顺着霍翎的话问:“我方才见你送大夫离开,大夫是怎么说的。”

霍翎:“大夫说,母亲除了染上风寒外,还有些郁结于心。要想尽早痊愈,还得看得开些。”

方建白讶异:“怎会如此,莫非是在担心姑父的安危?”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了厅堂。

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水,无墨就空着手冲了进来:“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她冲得太快,险些刹不住车。

霍翎连忙伸手去扶她:“是不是爹爹有消息了?”

无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口道:“我和陈大夫刚走到前面大街上,就碰到了过来报喜的士兵。”

“就在三日前,羌戎派了两千精锐绕道偷袭常乐县,想要烧毁粮仓。好在老爷早有准备,不仅及时扑灭大火,保住粮仓,还将那股贼人全歼了。”

霍翎再淡定,这会儿脸上也满是喜色。

她猜到羌戎会烧毁粮仓,也与爹爹提前知会过,但爹爹能取得如此完美的战果,还是让人十分意外的。

方建白也拍案叫好,仔细询问起其中细节。

无墨哪里知道细节啊,她说的这些都是从传信士兵那里听来的,险些被方建白问得一脑门汗。

有了这么个好消息,也顾不上打扰方氏午睡了,霍翎和方建白直接去后院道喜。

方氏见到方建白,果然十分欢喜,又听说了这样的好消息,挣扎着就要坐起。

方建白连忙上前搀扶,又往方氏腰间塞了个软枕,让她坐得更舒服些,嘴里安慰道:“姑父不仅平安无事,还立下这样的大功。姑母这下可以放宽心好好养病了。”

见方建白这般体贴周全,方氏心中又酸又涩。

这段时间以来,她心情不好,只有一小部分是在担心丈夫。更多的,还是丈夫临行前说的那番话。

年初那会儿,方家上门拜年,丈夫还是很满意建白这个孩子的,也很乐意再与方家亲上加亲。

不过数月功夫,丈夫对于这门亲事,却迟疑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看阿翎能耐大了,觉得让阿翎嫁去方家不值吗!

娘家被丈夫这样对待,方氏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但这种埋怨无法述之于口,更不可能告诉娘家,影响两家和睦。

这会儿听到方建白这么说,又瞧见站在后面的霍翎,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

“你姑父总想着上战场建功立业,我是妇道人家,比起光宗耀祖,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当时阿翎让他给周将军写信送重金,我就觉得不妥。”

“哪里有人上赶着花钱,只为了找个机会去前线打仗受罪的?”

方建白对这件事情也略有耳闻。他有些尴尬地瞥了霍翎一眼,帮方氏找补:“要不是听了阿翎妹妹的话,姑父怎么能立下大功呢?”

听到侄子维护霍翎,方氏反倒愈发恼了:“我说的是,送信就够了,没必要送那笔重金。你是不知道那笔钱有多少。”

“姑母。”方建白无奈,却也不好让方氏这么误会霍翎,“你就不好奇我这段时间怎么都没空过来吗?”

被方建白这么一打岔,方氏的思绪也不免跟着他的话走:“是啊,你以往来得勤,今儿怎么两个月都不见人影?”

原来这段时间,方建白奉命去剿匪。

那两伙山贼在山道间盘踞多时,早已成了气候,又个个都是见过血的凶悍之徒,方建白却在不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会儿已经晋升为了都头,手底下领着一百来号人。

方氏听得连连点头,还下意识扫了几眼站在后面的霍翎:“哎呦,这可真是了不得啊。”

霍翎眉梢微挑,觉出了些端倪。

方建白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因着这次表现不错,姑父还帮我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方氏微愣,心头流淌过一丝暖意。

丈夫终究还是记得提携她娘家的。

“什么机会。”

即使周围并无外人,方建白依旧压低声音。

“听说是有位贵人要来前线督战,行唐关周将军担心那位贵人的安危,想要多调一些人去护卫那位贵人。”

“姑父向周将军举荐了我,周将军已经同意了。”

方氏顿时欢喜:“这可真是十分体面的好差事啊。”

“可不是嘛。”方建白笑,“姑母你想想,姑父要是只给周将军送了信,没送那笔重金,周将军怎么会如此给姑父面子。”

方氏真是又气又好笑,原来这是在拐着弯儿给阿翎解释呢。

“行了行了,我也不是埋怨阿翎,只是觉得这孩子手头太松,每年都求着她爹拿钱设粥棚、修桥修路,她爹也是个宠孩子的,阿翎一说就同意了。”

“建白,你到了前线,一定要好好表现,若是能借此入了贵人的眼,得了贵人的赏识就更好了。”

“多立些功劳,才能让人刮目相看。等你从前线回来,才好张罗你的婚事。”

几句话的功夫,方氏就想通了。

方家的门第,确实是比霍家低一些。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嫁给霍世鸣当续弦。

但结亲一事,又不是完全看门第。

建白本就出挑,又得了这样的好差事。她就不信阿翎这样聪慧的姑娘家,会不选建白,反倒看上其他歪瓜裂枣。

方建白听到“婚事”二字,下意识想要去看霍翎,又担心这个动作太过失礼冒犯。

他犹豫了会儿,才扭头望去,却发现那道始终安静站着的身影,已不知何时离去了。

霍翎正站在庭院里透气,顺便思考着方建白那番话。

那短短一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可不少。

正如方建白所言,她爹能向周将军举荐人,周将军还采纳了,这足以说明她爹和周将军相处融洽。

当然,霍翎最关心的,还是那位要来前线督战的贵人。

初冬的阳光总懒洋洋的,晒在身上没什么温度,只能用那点儿光亮来哄骗人。但寒冬难耐,能骗骗人也是好的。

方建白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天光从阴云中洒落,穿透冰凉薄雾,目光所及处一片浮尘。

霍翎一袭红裙,乌黑长发被一根红色发带拢在耳后,又顺着肩颈的柔软弧度,与细长发带一道垂落。

微风吹过衰败庭院,尾端绣着一片黑色轻羽的发带在风中摇曳,宛若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不受尘埃侵染。

方建白生怕惊扰到她,脚步连同呼吸一起放轻。

可霍翎还是听到了动静,回眸看去。

方建白呼吸一窒:“我代姑母向你道歉。”

霍翎:“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

望着霍翎清冷如白玉的面容,方建白知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就好。”

方建白苦笑。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苦笑。

阿翎不计较,分明是好事啊。

……可是,他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极少见过她失态,更从未见过她动怒。

她美丽得就像一朵天上富贵花,这样惊心动魄的美貌,常常让凝望她出神的人发自内心困惑:荒凉贫瘠如燕西之地,是如何滋养出这样娇艳明丽的美人。

而比她的美貌更不真实的,就是她这个人。

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方建白却时常觉得她像一阵风。

飘忽不定,琢磨不透,只是无意间吹过燕西十四城,注定不可能长久属于这里。

在长辈面前,他已经稳重可靠;在下属面前,他已经足够威严。

唯独在她面前,他只是莽撞少年郎,想要靠近,又怕唐突。

***

方建白只有一日假期,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赶赴前线。他在霍府用过午饭,匆匆告辞。

霍翎本想回屋睡个午觉,但打开柜子换衣服时,瞥见了那把压在箱底的崭新弓箭。

她对无墨道:“自从爹爹出征后,我们就没怎么出过门。不如趁着这会儿天气好,出门打猎吧。”

身为武将的女儿,又自幼在民风剽悍的燕西长大,霍翎也是学了些拳脚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