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十七具尸首1(1 / 2)

英国陆军曾经安排过一部分“情报官员”,他们专门与当地人攀谈,窃取法军函件,时刻掌握法军部队的动向。任您对战争的想象有多大胆,威灵顿手下的情报官总会超出您的期望。他们顶着烈日翻山越岭,披着月光蹚水渡河。他们潜伏在敌后的时间比在英方更长,只要是助战大不列颠的力量,他们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这些情报官中最厉害的,无疑是第11步兵团的科洪·格兰特少校。法国人无论在干什么,只要抬头看看,往往能发现格兰特上校正骑在马上,从远处的山头观察他们的动向。他举着望远镜细看,看完就往小本儿上记——搞得法国人心里很不舒服。

1812年4月的一天早上,格兰特少校不巧被堵在两支法国骑兵巡逻队中间,他发现自己一定逃不脱了,只好弃了马,躲进一片小树林里。格少校一向以为自己是名军人,而非特务;既然身为军人,把军装时时刻刻穿在身上是一种荣耀。可惜第11步兵团的制服(跟大部分步兵团一样)是鲜艳的大红,藏身之处却是春日新叶,法国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发现了他。

格兰特少校被俘,对于英国方面来说,损失不亚于牺牲整整一个旅。威灵顿勋爵当即发急件,向法国方面统领提议释放他们的战俘把少校换回来,同时也向一些游击队长(1)悬赏大量银元和武器,只要他们能把格兰特少校给救出来。提议发出,如石沉大海,勋爵只好改辙。他派当地游击队头目里名气最大、最不好惹的赫罗尼莫·绍尼尔护送埃文·阿什福德去找格兰特少校。

“你会发现绍尼尔很难对付,”威灵顿在阿什福德出发前提醒他道,“不过这方面我倒不担心,因为说实话,埃文先生,你也不好对付。”

绍尼尔和他手下的人绝对符合您心目中杀气腾腾的恶棍形象。他们肮脏、恶臭、胡子拉碴;腰上别着匕首、短刀,肩上挎着来复枪。他们的衣服跟马鞍上铺的毯子都画满了残酷而富有死亡意味的图样:骷髅十字骨、心脏穿剑上、绞刑架、车轮钉死尸、渡鸦啄人心脏双眼等种种“赏心悦目”的设计。这些图案初看像是由小珍珠扣子拼成的,细看才知是死在他们手上的所有法国人的牙齿。这帮人里面数绍尼尔周身挂的牙齿最多,浑身一动就咯咯作响,仿佛死掉的法国人还在那里吓得上下牙打架。

浑身符号、穿戴全跟死亡有关,绍尼尔和手下人相信,无论谁见着他们都会害怕。谁知英国魔法师一来,立马压了他们一头,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人家随身带着口棺材。脾性暴戾之人,多也迷信得很。绍尼尔手下有人问阿什福德棺材里盛的是什么,阿什福德漫不经心地答说盛了个人。

辛苦骑行几日,游击队将阿什福德送上一座小山坡,从山顶上能够俯瞰由西班牙通往法国的干道。游击队的人向阿什福德保证,说法国人押着格兰特少校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的。

绍尼尔的人在附近安营扎寨,等候时机。等到第三天,只见一大批法国人沿着山下大路而来,穿着一身大红军装骑行在他们中间的,正是格兰特少校。阿什福德立刻吩咐人将棺材打开。三位游击队员拿根梁子撬起了棺材盖,发现里面躺着个陶俑,是拿本地人做彩色盘子和水罐常用的红陶土捏成的小人偶,只是手艺十分粗糙。陶俑脸上捅俩窟窿算是眼睛,鼻子则根本看不出,可身上却一丝不苟地给穿上了第11步兵团的制服。

“听着,”阿什福德对绍尼尔说,“等法国卫兵一走到石头那里,带上你的人就冲他们开火。”

绍尼尔思考了片刻,并不仅仅因为阿什福德西语文法和口音某些地方别具一格。待把话听明白,他便问道:“是要我们把‘好样的格兰特’救下来吗?”(“好样的格兰特”是西班牙人对格兰特少校的称呼。)

“当然不是!”阿什福德答道,“‘好样的格兰特’由我负责。”

绍尼尔带手下人藏到半山坡一处稀疏的树丛背后,树丛像一扇屏风,挡住主路上行人的视线。他们从树后开了火。法国人毫无防备,被打死了一批,受伤的更多。路边没有石头,灌木丛也寥寥——几乎找不到藏身之处——只有路还在前方,他们唯有一路向前,兴许还能逃脱敌人的追击。惊恐与混乱持续了几分钟,法国人逐渐恢复了意识,拖着伤员速速离开了。

游击队员们重爬回山顶,疑心这一场纯属空忙——毕竟,法国人跑掉的时候,那身穿大红军服的身影还在他们中间呢。他们回到之前跟魔法师分别的地点,却惊奇地发现魔法师身边多了个伴儿。格兰特少校正和他一起,两人颇亲热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喝酒吃鸡。

“……布莱顿这地方当然好,”格兰特少校说着,“可我还是更喜欢韦茅斯。”

“真想不到您这么说,”阿什福德回道,“我恨死韦茅斯了。在那儿待的一个礼拜,简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之一。当时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一位名叫玛丽安的姑娘,人家没理我,却跟了个在牙买加有房有地还安着个玻璃假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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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不能怪韦茅斯。”格兰特少校道,“啊,绍尼尔队长!”

他冲游击队头头挥舞着鸡腿,算是打招呼,“Buenos Días!”(2)

与此同时,护送战俘的那队法军官兵继续往法国前进,行至巴约讷一地,他们便将战俘交到巴约讷秘密警察局局长手下看护。局长对战俘身份深信不疑,上前迎接格兰特少校。他去跟少校握手,这一握手可慌了神儿——只见自己的手将少校整只胳膊都拉了下来。他吓了一跳,手没拿住,胳膊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抬头冲格兰特少校道歉,这一抬头更是受了惊——只见粗黑裂纹逐渐爬了少校一脸,脑壳随即掉下来一片,由此看出整个人完全是个空腔子——不一会儿便粉身碎骨,就跟《鹅妈妈童谣》里的矮胖子(3)一个下场了。

7月22日,威灵顿在历史悠久的大学城萨拉曼卡迎战法军,取得了英军方面近年来最具决定性的胜利。

当夜,法军败退,穿过萨拉曼卡南边的一片树林。撤退过程中,士兵们抬头惊奇地发现一群群飞翔的天使正穿过黑漆漆的树冠从天而降。天使周身散发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双翼是天鹅羽的洁白,衣裙色彩变幻多端,时而泛着贝彩,时而似鱼儿鳞片,时而又如那孕育着风雷的天边。天使们手执点燃的长枪,双目炯炯,一腔怒火非凡人可解。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在树木之间穿行,冲法国人挥舞手中的长枪。

不少士兵被眼前恐怖的景象吓坏了,掉头便往城里跑——等于是迎向身后追击的英军。大多数人则被蒙住,只知道站在原地呆呆地看。有个人格外大胆果断,试着分析眼前状况。他觉得老天爷突然间与法国人为敌实在不大可能,毕竟自《旧约》之后,这种事情就不曾有过了。他发现,天使们虽拿长枪威胁士兵,却并未伤人。待一只天使从上方呼啸而至,他手执军刀刺了过去。刀没遇上任何阻力,刺到的只是空气。被刺的天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伤痛或惊讶。这法国兵随即呼唤战友,让大家不必再害怕,眼前所见无非是威灵顿的魔法师变出来的幻影,伤不了人的。

法国兵继续沿路前行,身后跟着一群徒有虚影的天使。走出树林,他们发现眼前已是托尔梅斯河岸,河上有座古桥,过了桥便是托尔梅斯河畔阿尔瓦镇了。由于威灵顿盟军某部的疏忽,这座桥毫无防卫。法国人于是过了河,从镇上逃跑了。

几小时后,天刚亮不久,威灵顿勋爵骑着马,疲惫地走上通往托尔梅斯河畔阿尔瓦镇的桥。勋爵身边跟着三位官员:陆军中校德兰西,时任英军副军需官;一位名唤菲茨罗伊·萨莫塞特的英俊小伙,时任威灵顿军务秘 书长;以及埃文·阿什福德。一行四人从战场带来满身的风尘血汗,且已有几日没正经上床睡过觉了。由于威灵顿决心继续追赶在逃的法国人,未来几日能上床睡觉的希望也不很大。

在淡白天光的映衬下,镇上教堂、修道院、中世纪老房子的边缘清晰可见。虽然时候还早(刚过五点半钟),镇上已经有了动静。庆祝法军溃败的钟声响起来了,疲惫的英军、葡军将士分团列队走上街头,镇上百姓纷纷出门,拿了面包、水果和鲜花做礼物,强要他们收下。载着伤员的手推车贴墙根一字排开,当差的官员正派人去找医院等收容场所。与此同时,五六位姿色平平、模样能干的修女从某修道院赶来,走到伤员中间,拿锡杯子一口一口喂他们喝新鲜的牛奶。小男孩不肯老实待在床上,谁劝也没用,有士兵走过就兴高采烈地欢呼,只要人家不反对,他们就跟在人家身后即兴列队,来个胜利大游行。

威灵顿勋爵往四下里看了看。“沃金斯!”他冲一位身穿炮兵制服的士兵喊道。

“您说,大人?”士兵问道。

“我这儿正寻摸我的早饭呢,沃金斯。你见着我的厨子了吗?”

“杰福德中士说您的人上城堡里去了,大人。”

“谢谢你,沃金斯。”勋爵说罢,便跟上同行几位骑走了。

托尔梅斯河畔阿尔瓦城堡已经算不得个城堡了。几年前刚开始打仗的时候,法国人对其进行了围攻,如今除了一座塔楼,城堡各处皆已废弃。阿尔瓦公爵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常人无法想象的奢华,如今已沦为鸟兽巢穴。华美的意大利壁画一度令这座城堡名声远扬,可自从没了屋顶,饱经雨雪冰雹的蹂躏,壁画再无往日辉煌。餐厅缺少应有的便利条件,头顶敞篷对天,厅中央生着棵小桦树。然而这些对威灵顿勋爵的用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过去伺候勋爵用饭的地方远比这荒僻,人家也都已经习惯了。他们在桦树下支了张桌子,铺上白桌布。威灵顿一行往城堡上骑的时候,他们已将一盘盘圆面包、一方方西班牙火腿片、一碗碗杏子和一碟碟新鲜黄油端上了桌。威灵顿的厨子随后又下去炸鱼、香煎羊腰,一并将咖啡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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