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残伤无数,自然要由你们承担。”如霰点头认可,但是拒绝饶恕,“不过本尊已经给过机会了,他不愿说出赠剑之人,本尊只好自己寻。”
阔风王默言,却仍旧没有让步半分。
狼族向来守望相助,爱护子辈是他们的信条,即使他儿是真心刺杀如霰,他们也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
妖尊又如何,也不过是外人。
场面一时静下来,众人心思各异,有的纯看热闹,有的却私心希望如霰动手,他到底真入了神游,还是嘴上逞强,一试便知分晓。
“尊主,兄长为人向来和善,绝无坏心,请您明察!”
殿内又蹿出一个少年,他有些哑疾,开口时含糊不清,难以分明,又似是怕高座之人误会,便一个箭步冲上玉台,拂开满地冰棱,扑在如霰脚边,不停叩首。
“若是搜魂,兄长以后只能做痴人,这一生便毁了,还请尊主感念过往,心慈开恩!”
如霰跷腿而坐,袍角迆地,他垂眸扫过被压住的衣角,笑意渐敛,悬起的足尖点至这人头顶,砰然声响,这少年人已被震落玉台。
“有话,阶下跪着回。”
“明亭!”阔风王立即上前将人扶起,“你这又是何苦——”
阔风王微闭双目,又猛然睁开看着如霰,眼如寒星,后者却不以为意,只并指为刃将被抓过的袍角割开。
林斐然微微挑眉,望着那被割断的锦绸被风吹至湖心,不由感叹此人性情之极端,再转眼,便撞入那双翠眸中。
他眼里的不悦还未尽褪,此时眼睫半垂,似雪压松枝,晃得厉害。
“太吾国的明月,有人为争你而来,你待如何?”
林斐然一时默然,难怪书中常言此人性情反复。
她本就不是明月,这位妖尊心中恐怕也早已清楚,方才的说辞不过是见此人另有他意,所以顺水推舟给个翻篇的理由罢了,他明明顺势上了这艘小舟,此刻却又跳出来非要她说个一二,这又是何道理。
林斐然躬身:“我并不认识这位少主,不好妄下决断。”
如霰沉吟一声,撑着下颌道:“不愿说,那就搜你的魂,让本尊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林斐然静默片刻,她能有什么想法,这人甚至没看出她并非明月。
她还是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少主。”
如霰看她半晌,这才转向另一边:“阔风王以为呢?”
阔风王看了身侧那依旧一语不发的大儿一眼,嘴唇翕合。
如霰清声开口:“今日兴致好,给你十个数的机会——十、九、八……”
林斐然不由在心底跟着数了起来,七、六……
“算了,乏了,一。”他直接起身,踏上软毯,“陪你们演累了,到底是谁给的剑,今日本尊非知道不可。”
林斐然:“……”
五、四、三、二、一。
默默在心底数完,她轻轻出了口气,舒服多了。
如霰抬足下阶,每走一步,那绒毯便随之而长,四周散落的冰凌也被无形的力推开,荡起一阵寒风,白底金纹的袍角飘然而起,右腿缚着的金环时隐时现,泠泠溢彩,它紧紧箍在腿根处,勒出一道细不可察的凹陷。
他缓步上前,沐在灿阳下,身侧渐有金光游离,暖风乍起。
阔风王骤然暴起前冲,握掌成爪,直袭而去:“休动我儿!”
如霰皱眉:“你们狼族,就非得贴身而上么?”
他略微抬手,怒发冲冠的阔风王便僵在原地——
下一刻,他的手如软面般垂下,纵然视线还望着前方,却已失了焦距,弓身内缩,膝弯抵在一处,如同一具失了操控线的木偶人。
“连上任妖王都不敢离本尊这么近,你倒是一点不惧。”如霰侧目看去,“你这儿子心思歪邪,亏了本尊心善,今日愿意替你清理门户,你该多谢才是。”
那阔风王闻言,嘴中咕噜含糊着什么,仔细听去却只是音带嗡鸣之声,明亭大惊,立即运灵探查,嘴里不停叫着父王,却未得一声回应。
殿内众人更加心惊,阔风王也不算无名之辈,在他手下竟连一招未过?
湖风吹入,鲛纱飞扬,映入的日光将地上冰棱照得五光十色,虹光反映在如霰闲适的面容上,令人心惊。
他越过阔风王,脚步微顿,看向目光复杂的明亭:“方才那招激将实在太拙劣了,本尊本就要惩罚你哥哥,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下好了,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灵压铺天盖地而下,明亭再难维持那副天真稚子模样,他半跪在地,沙哑的喉咙只能发出一些声响,额角青筋暴起,痛苦非常。
如霰居高临下望着他:“若不是本尊今日心情好,你便不止受这点痛了。”
明亭捂住心口,艰难开口:“多谢、尊主宽恕!”
如霰略微颔首,十分自然地接下这句感谢:“本尊也有心善的时候——现在,该你了。”
那狼族少年紧咬牙关,一扫之前翩然模样,狂放大笑:“天道渺渺,你如霰也不过泯然一粟,又有何怖!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动手!”
在如霰抬手之际,少年终于扯落腰间玉坠,坠上阵法大亮,再一闪,他便已离摇光台数百米远,即将遁入密林而逃。
林斐然原本只是旁观,却在见到那阵法时肃然一惊,这法阵竟和她逃山那时所现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便要追出,想问个明白,可理智却将她拉扯回来。
她此时不能再动。
耳旁一阵风过,有一人从殿内跃出,足下带着细碎电光,及肩的马尾晃荡,不过须臾,这少年已行至密林前,他扬唇一笑,露出两枚虎牙,纯然天真。
正是方才立在玉台之下的栗发少年。
他旋身抬腿,将一脸骇然的狼族少主踢翻在地,再一瞬,他拖着人又回到了摇光台内。
“天道渺渺,泯然一粟?”
如霰走上前,蔑然扫了一眼天际,没有半点敬意,随即垂眸看他,弯唇而笑。
“天道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