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太徽双眼却紧紧盯着她,见她一语不发,心下忍不住多思。
主人入魇,剑骨还能用吗?
“斐然,你再抬头,我仔细看看你是否神台清明,这不是小事。”
寂冷的雪夜只有风声,无人回答。
精铁与法阵对抗,擦出一簇簇火花,如星的光点在夜里猝然点亮,转瞬消失,梦幻又冷然。
“我要离开三清山。”
林斐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眼角还带着些红,仿佛梦中之景烧灼后的余热。
太徽揉了揉额心:“斐然,你想退婚我们并未反对,想赶走秋瞳也无不可,无论做什么我们总是支持你的。只是一个秋瞳而已,值得你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吗?”
“说谎!”林斐然音调提高,却更显哑意,“什么家?你们分明只想要我的灵骨!”
林斐然手中长剑不停,灵光荡过,震得她手臂隐隐作痛。
最让她难受的不是卫常在移情变心,而是他与这些所谓的亲人一同谋求、欺骗她,他们把她养大,却与养猪狗无异,到时即食。
只要她不愿奉出血肉,那看似护她的刀剑便会立刻调转锋刃,向她而来。
“谁说的?!”太徽瞪大眼,“谁敢要你的剑骨,老头子我第一个不同意!”
长剑猛然划下,林斐然转头看向太徽,眼尾发红:“不就是你们要吗,是不是要我一字一句重复出来?
“要先用金精髓磨刃,再用金光匕沾无根草汁破开我的灵脉,最后辅以高阶术法,用小剔刀撬开白骨,再剔出附在其上的细小剑骨,可有一字不对?!”
所以,一旦取骨,她将再也不能修炼,再也不能拿剑,或许连行走都再难做到。
太徽闻言一惊,心下不禁开始猜测泄密之人,他侧目看向卫常在。
只见卫常在静静站在不远处,肩上落有微雪,乌眸里映着那簇火花,时明时暗,让人分不清他的神色。
太徽眸色微冷,口里却满是焦急:“斐然,这又是谁传的谣,我从小看你长大,怎么舍得剔你生骨!”
林斐然没再理会,猛然一剑劈下,锁舌破开,震碎的符文如同炸裂的星火,散落在一片雪色中,亮着余烬。
太徽心中微惊,方才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此刻手中却毫不犹豫地甩出一道灵鞭,阻她去路。
鞭破风声,如闷雷乍响。
林斐然没有半分停顿,她矮身躲开,手中剑极为灵活地缠绕而过,顺手将鞭尾死死钉在雪地中,弃剑而行。
还有五十米——
太徽拔剑而上,寒芒逼近,一点凉意传遍全身,林斐然下意识向左闪过,却不免被剑光逼得滚落雪中。
剑光将至,却在半途被格挡开来。
卫常在执剑而立,面向太徽,声音比这雪还冷:“师伯,用剑便过了。”
此处动静之大,引来了不少弟子在远处围观,却都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扬着个脖子张望。
卫常在看向林斐然,在与她那微红的眸子对上时,那向来如雪般冷然的容颜上依旧不见多余神情。
他道:“那把潋滟剑,你不要了吗?”
他说的是那把钉着长鞭的雪色长剑。
这是卫常在从小孤山寻来送她的,刃光锋明,舞动时如粼粼波光,剑身比寻常宝剑要长两寸,因为林斐然用剑时力道比寻常人更重,长剑更适合她。
这也是她多年来的随身佩剑,此刻却独自立在风雪中,离林斐然数米远。
“是,我不要了。”
林斐然慢慢起身看着他,又问道:“你要拦我?”
他同她一般回答得干脆利落:“是。”
林斐然掐诀捏出一柄气剑,语气肯定:“剑骨之事,你早就知道。”
“是,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的声音依旧冷而清,和这风雪别无二致,“那又如何,我不会要你的剑骨,没有它们,我照样能登上大道,踏入天人合一。”
他静静看她,乌黑的眸子一如水洗墨玉,冷然而剔透:“师尊要到了,你逃不走的,我不会要你的剑骨,随我回去。”
如同第一次在将军府相见,如同第一次在妖兽口下相救,如同第一次在峰顶相邀比试。
他从来都是这样,面容冷静、眼中无物,仿佛没有多少情绪的冰塑偶人,如同道和宫那位道祖一般,颇有些无情无欲无我之感。
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卫常在是喜欢她的?林斐然此刻突兀地冒出一个疑问。
“随我回去,我不会要你的剑骨。”
他第三次强调,林斐然却不知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总不是她,因为她不会再信了。
她执剑而立,略干的唇瓣开合:“想拦我,便用剑说话,不出剑,就滚远点。”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卫常在有一瞬怔愣,又道:“师尊还没到,一切都有转机。”
林斐然手中气剑送出,寒凉的剑气擦过他侧颊,割出一道伤痕,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渗出,几滴红在雪上绽开。
“我说了,滚。”
卫常在看着那几滴血,眨下眼,他突然觉得这很像她一直在寻的红梅。
林斐然不敢多留,出掌拍开他后,仍旧想要向崖下冲去,却毫不意外地被太徽拦住了去路。
这老者再没有之前慈祥的笑意与唬人的仙风道骨,脸上反而带着林斐然从未见过的烦躁和漠然。
“你下不了山,就此回头是你最好的退路,我亦不愿对你出剑——这句确是真话。”
他不再惺惺作态,甚至懒得掩饰。
林斐然看向远处围观的同门,看向赶来的其他长老,看向太徽,想起昨日种种,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亦或是倍感荒诞,不由得笑了几声,随后握紧手中气剑。
“是我林斐然识人不清,这个苦果,我认了,但是——”
气剑翻转,划开片片落雪,她左手结印极快,刹那间电光乍现,吓得远处的弟子后退数步。
“今日我要走,你们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