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
大宋西北,熙州,熙河河畔。
一座城镇内,商铺林立,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甚是喧腾热闹。
一列列商队载着药材、皮毛、珠宝、书籍等商品穿过城镇。
或向西边更加荒芜的吐蕃诸部奔去。
或向东边繁华的秦州、京兆府、河中府等大城前行。
城镇外,摊位亦甚多。
有叫卖羊肉汤的羌人,有贩卖西夏马的党项人,也有出售药材、瓷器的汉人。
城镇西方,则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与此座繁华的城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镇名为熙河镇。
正是苏良在庆历八年提出“就地设镇、安置老兵”之策后建成的一座边境新城。
曾经拒绝回家的八千退伍老兵都在这里安了家。
而此刻。
狄青平叛成功的消息还未传到熙河镇。
西夏人得知大宋南境有战事后,对熙河镇的侵扰也频繁了起来。
就在这时。
十余名身穿灰衣灰裤羊坎肩的中年汉子骑马来到了城门口。
在他们的马后。
有五名捆绑着双手、赤着脚,全身上下满是灰尘,脸上满是红肿的男人。
为首的骑马者。
乃是一名身材魁梧、断了右臂的中年男人,其身后还背着一把镔铁大刀。
断臂中年男一行刚到城门口。
城门的士兵便笑着打招呼道:“乔爷,这是又抓了五个啊!”
断臂中年男胸膛一挺。
“只要这群西夏狗有胆,来多少,我便抓多少!”
说罢。
断臂中年男便带人进了城。
此断臂中年男,外号叫独臂老乔,乃是当下老兵们的精神领袖。
历经四年。
八千老兵,有人组建了新家庭,有人去商队当了护卫,有人做了商人,还有人在熙河镇当了吏员。
但他们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西兵”身份。
独臂老乔与一众老伙计组建成了熙河镇护卫队。
熙河镇因处于熙州边境,又是新镇,朝廷更将其当作一个类似榷场的地方来管理。
老兵们便主动请愿,成了熙河镇的护卫者。
近日来。
由于大宋南境战乱,便有一些西夏兵冒充盗贼,抢掠商贾。
老兵们与西夏兵有着血恨深仇,自然不会让他们成事。
不到半个月。
独臂老乔与他的老伙计们便抓了四百多人。
这些人都被关在熙河镇的监牢内,后续会送往熙州城进行量刑。
老兵们以此为乐,这段时间干得不亦乐乎。
在熙河镇。
只要看到灰衣灰裤穿羊坎肩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西北老兵。
他们虽然退伍。
但大多数仍在训练,且一旦有事召之,所有人都会立即返回。
熙河镇的房屋、桥梁、道路等基本都是这八千西北老兵建造的。
以前,他们无家。
现在,熙河镇就是他们的家。
而此刻。
在城镇内的一处酒馆中。
一名年约三十岁的男人透过二楼包间的窗户。
望着独臂老乔等人拉着五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士兵,听着街道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起来。
此人乃是西夏卓啰和南军司的都教练使,党项贵族仁多列古。
都教练使。
即执掌一都军事训练的官员,属于西夏的中低级将领。
在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命令下,仁多列古成为了负责抢掠熙河镇的主将。
其下属足足有两千余人。
起初,他心中狂喜。
熙河镇富庶,商贾甚多,其财富甚至能比得上一些州城,但防御却甚是松散。
他本以为能大肆抢掠一番。
他手下的兵,有兵刃,有快马,无论是抢掠还是偷盗,都是手到擒来。
即使有被抓者,只要不承认自己是西夏兵。
依照当下的形势,宋人绝对不敢与西夏发生剧烈冲突。
哪曾想。
他陆陆续续派遣出五百多人,竟然有四百多人都被抓进了熙河镇。
直到今日。
仁多列古才明白这些老兵的强悍。
论作战能力,这些老兵早已不如往昔。
但他们更贼,更滑,更加老谋深算!
擅于挖陷阱、打埋伏,甚至有时一个眼神就能看出谁是西夏兵。
这使得仁多列古不但没有捞到好处。
还白白损失了四百多名士兵。
而他进入熙河镇都是寻得一名投靠他的商人,借此伪装在商队中且几乎不露面。
没藏讹庞要知仁多列古如此无能,抢掠不成,反而损失了四百多名士兵。
依照前者喜怒无常的性格,非杀了他不可。
仁多列古想了想,朝着后面投靠他的汉人皮毛商白贵说道:“白贵,这次本将军准备玩一场大的,将熙河镇彻底洗劫一番。”
其身后。
一個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惊诧道:“仁多将军,你可莫小看了这些老兵,他们看着没有多大的战斗力,其实……其实都狠着呢!”
仁多列古淡淡一笑,看向白贵。
“白贵,如果大宋南境传来狄青在南境战败,死伤大量西兵,苏良议和被杀的消息,那群老兵会是什么反应?”
“那……那……这些老兵恐怕要疯掉,没有苏良,便没有这座熙河镇,在许多西北老兵心中,苏良的地位丝毫不弱于范仲淹。有冲动者,恐怕会冲向南境为苏良报仇!”白贵说道。
苏良在这八千老兵心中的地位极高。
若无苏良。
他们可能早就成了山林间的贼寇,潜伏在西夏的杀手。
甚至一些人已经抑郁而终。
而今,八千老兵依然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有朝一日,寻西夏兵报仇。
仁多列古接着说道:“若狄青在南境战败,苏良被杀,这些老兵若够硬,一定会去南境为苏良报仇;若比较怂,则将不会再大规模地抓捕我们的兵,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比我们更不敢战!”
“若那些老兵较怂,我们便在熙河镇外加大抢掠强度,本将军相信,他们定然不敢那么强势了。”
“若那些老兵更强硬,欲前往南境为苏良复仇,那我们更大的机会便来了,待他们一走,我们不但能救出那四百多名士兵,还能将熙河镇抢掠一空,我们假扮成强盗,咬死不承认自己是兵,当下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说罢。
仁多列古还忍不住得意一笑,觉得自己当一个都教练使,实在是屈才。
白贵眼珠一转,道:“仁多将军,您的意思是让我假传消息,称狄青在南境战败,西兵伤亡惨重,而苏良议和被杀?”
仁多列古点了点头。
“务必将消息传的逼真一些,定不可让那些老兵怀疑。没准儿,我们还能预言成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