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等处罚未免也太轻了,根本打不疼那些谋私害民的底层官吏,他们依然会心存侥幸,朝廷无论如何扩大监察力度,也不可能监察到村镇中。我建议,将开封府的四个县都审查一次,重刑重罚,这样各地主官才能收敛!”
“不妥,不妥!开封府乃是天下州府之首,若下辖四县皆有此类问题,还甚是严重,让各个地方官吏看到,没准儿还会起到反向宣传的作用。他们以为开封府都这样了,他们也完全可以这样。被抓到,算倒霉,但若未被抓到,便有机会青云直上。很多地方官员是愿意冒这个险的。”梁适皱眉说道。
此事,难就难在弄虚作假已成为地方底层官员仕途升迁的捷径。
他们仗着法不责众。
仗着朝廷无法将手伸到每一个村落里。
仗着村镇自成一套体系,百姓根本不敢言,才敢如此嚣张。
底层官场就像一坑臭水,很难有出淤泥而不染者。
要想根治,除非将整个大坑的臭水都排出去。
但是当下,这些臭水又对维持底层百姓的生存运转不可或缺,若一次性抽干,大宋底层就全乱了。
“景明,你觉得呢?”范仲淹问道。
苏良想了想,道:“我觉得变法若成,此事就必须要根治,若要根治就必须将此事闹大,闹到能给大宋的天捅一个大窟窿。不过捅出窟窿后,如何去补,我还未想好。”
……
当夜,子时。
三司十余名官员将葛寨村一百四十八户人家的五等簿撰写完毕。
其中,竟有一百一十二户都是错误的。
这令王尧臣倍感羞耻。
要知,三司所有核查出的信息皆来自底层官吏。
若不彻查,莫说新法难行,日后的田赋税收都会出现重大隐患。
当即,王尧臣连夜返回了汴京城。
……
翌日清晨,垂拱殿前。
赵祯还未至,范仲淹、梁适、苏良、司马光四人便在门前等候了。
不多时。
赵祯行至殿内,四人入殿,将联名奏疏呈递了上去。
赵祯看完后,眉头紧皱。
没想到乡村底层官吏竟然在免役法上动手脚,连五等簿都敢乱改。
而奏疏上建议的解决方案是——
“在宣德门前公审东明县县令、县丞,以乱全宋变法罪判处二人斩刑,随即将案宗布告天下,警示天下底层官吏,并给予三个月整改时间。三个月后,若仍有欺上瞒下之信息,破坏全宋变法,一律重惩!”
这个解决方案乃是苏良昨晚想出来的。
起初,范仲淹、梁适、司马光三人都不同意。
他们觉得此惩罚结果过于严苛,东明县县令、县丞罪不至死。
乱全宋变法,最多以扰乱朝廷公事罪,罢职处理。
若杀之,刑过重,有违《宋刑统》。
但苏良认为“特例应特法处理”,死两人而不再查天下底层官吏,容三月自查,已是朝廷仁厚之举。
范仲淹三人并没有更好的策略,便先应了下来。
但他们觉得官家指定不会同意。
而赵祯看到这个解决方案后,看向苏良,道:“景明,此解决方案是你的主意吧?”
赵祯对群臣都很了解。
此方案大胆而冒失,当朝能写出来者,除了苏良便是王安石。
“禀官家,是。”苏良拱手道。
“宣德门前公审?我朝从未有过此先例。另外东明县县令、县丞所犯过错,最多免职,斩刑,有些过重了!”
“官家,不杀此二人,不足以令天下官员警醒,天下官员若不警醒,那全宋变法如何实施,若都如葛寨村这般,免役法就是逼迫底层百姓造反的造反之法啊!”
苏良的情绪有些激动。
他对全宋变法付出极多,不想因底层官场的坏风气而功亏一篑。
“变法不是乱法,此二人未犯杀头之罪,朕若将他们处死,百官皆不会同意,天下官员必然人人上奏反对,若真依照你这样做,岂不是给大宋的天捅个窟窿,到时谁能补,又如何补?”
“官家,此乃非常之时,唯有斩刑,才能警天下,若不杀此二人,那臣建议将大宋底层官员全查一遍!”
“全查一遍?谁去查,多久能查出来,你考虑过吗?”
“只要能使得全宋变法顺利执行,臣愿往!”苏良放大了声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赵祯的脸上。
“够了!”
赵祯突然站起身来,然后看向一旁的小黄门。
“速召两府的相公们,另外将包学士和欧阳学士也唤来,此事集议!”
一旁,司马光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当朝能与官家如此挺着腰大声吵架的,恐怕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范仲淹和梁适并无太大反应。
他们知晓,为国事而吵,越吵越能了解彼此。
这也是官家一直都很喜欢苏良的原因:一心为公,不惜舍命,心中无半分私利杂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