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对此解释道,事发突然,他在抓过人后,已于清晨向中书汇禀。
其实,这就是个托辞。
若中书知晓此事,包拯绝对抓不到一个人。
包拯对此甚是明白,他就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彻底整治一番这些披着袈裟的恶商们。
很快。
官员们就开始陆续前往垂拱殿面君或呈递奏疏。
有人希望将此事压一压,年后再办。
有人称此事不过是年节时酒后乱了秉性,重罚几人即可,不必牵连到所有僧尼。
还有人称包拯不听中书之令,依势犯上,应当重惩。
……
此事令整个朝堂都热闹起来,被搅和地甚是头疼的赵祯当即宣布,午后廷议此事。
午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翰林院、御史台、谏院、开封府等各个衙门的官员齐聚。
赵祯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小年过后,下一次朝会便是元日大朝会了。
哪曾想,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丢人现眼的事情。
包拯率先出列,高声道:“官家,臣昨晚抓捕这些人,并非一时兴起,在翻阅过多件开封府僧人犯案的卷宗后,臣便想着铲除这群披着袈裟的败类。开封府僧人,苦百姓久矣!”
“开封府僧人,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包养小妾,这些有违佛法,私德不检的行为,臣便不再赘述了。朝堂之上,人人皆知。”
“今日臣要讲的,乃是他们对朝廷与百姓的危害!”
“其一,僧人私建质库,收取百姓高额息,以利滚利,有些百姓甚至被逼良为娼,卖儿鬻女,甚至选择跳河自杀。”
“其二,利用僧人身份敛财。一个个身披袈裟,却腰缠万贯,将百姓良田化为寺田,将百姓之产化为个人之产,穿佛衣而做恶魔之事,赚得都是侵民之财。”
“其三,当下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市场已成官员销脏之地,官员们将行贿之物迅速转化成现钱,大相国寺的僧人助纣为虐,与不良官员合谋,贪墨的都是民脂民膏!”
“其四,僧人们大量倒卖度牒,一张度牒倒一倒手,便能赚取百贯之上。”
……
“追根溯源,皆为僧尼经商之害,臣之所言事例,在开封府案宗中皆能寻到。故而臣恳请立即禁止僧尼经商,令僧人回归佛法,而非竞相逐利!”
包拯说完,三司使王尧臣便站了出来。
作为三司使,他能看到的是僧尼经商为朝廷带来的各种益处。
“包学士,此言差矣。大相国寺香火鼎盛,百姓们祈祷礼佛,皆去此处,说明佛寺确实有助于规范道德。”
“僧尼经商,乃是寺庙繁盛后的必然趋势。每年科举,汴京上百座寺院皆以廉价供举子们吃住,城内哪家正店脚店可如此做?至于质库,确为高息,但比之民间商人的还是要便宜很多。此外在旱灾蝗宅之时,流民挤于汴京城下,是僧人为他们无偿施粥……”
“包学士,你莫因抓到了几名行为不检点的和尚,在开封府办了几件和尚枉法的案件,便要将僧人们的功绩一棍子打死!”
“你可知,数年来,在我们军费、俸禄经费、救灾经费不足时,大多都是以度牒或寺院之钱添补,此外,厚待僧尼乃祖宗之法,僧尼经商,绝不可废!”
王尧臣乃是完全站在僧尼提供的利益来讲,他觉得自己所言没有任何问题。
“哼!”
包拯冷哼一声,反问道:“吃人之虎,献虎血自保,便任由其吃人乎?”
“三司将一群恶僧贪墨民脂民膏的钱财说得如此正义并视之甚重,实乃是你这个三司使无用!”
“伱……你……”王尧臣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副相张方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放弃三司使之职,其实就是因为处处受气。
自打真宗泰山封禅,将国库之钱几乎耗之一空后,三司使就是个苦差事。
无论现任的三司使能力有多强,有多么负责,钱都不够用,都会被人骂。
垂拱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时,陈执中站了出来。
“僧尼难道就只能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吗?僧尼经商乃是正途,不能因为个别不良现象,便禁止僧尼经商,此乃因噎废食之法也。”
唰!
知谏院欧阳修大步走了出来。
“敢问陈相,你可去开封府看过有多少僧人做过恶事,你又可知汴京僧人在百姓心中是什么口碑?若你都未曾调查,便将其认为‘因噎废食’,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一些?”
随即,御史中丞唐介也站了出来。
“僧尼吃斋念佛外,自有许多事情可做,但前提是不做恶事,昨夜那些僧人之行径,实乃禽兽所为,陈相觉得这只是个别不良现象吗?”
一旁的殿中侍御史范镇补充道:“汴京城僧尼已成百姓心中毒瘤,臣以为不得不除,让他们只去吃斋念佛,反而能利国利民!”
……
陈执中面色铁青。
他没想到这些台谏官如此不给他面子,他就说了一句话,便被一群人怼了一顿。
实在是下不来台。
他顿时意识到,首相比副相难做多了,怪不得杜衍大多都是闭口不言,或者到最后才说话。
他站出来说话,显然是站早了。
这时,一直都没开口的枢密使夏竦站了出来。
“唉!”
他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官家,臣没想到杜相致仕后,朝堂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开封府无视中书,以下犯上。中书无法辖制开封府,软弱无能。一群台谏官更是说了一堆无脑的话语!”
夏竦一句话,将中书、开封府、台谏全骂了。
顿时,所有人都望向夏竦。
陈执中眼里冒着杀气,分明是在说:你有能耐,首相怎么不是你呢!
夏竦环顾四周,道:“臣以为,当下的重点是如何留住我朝的脸面,不能让那些外国特使们看了笑话!”
“年节之下,多国朝贺,我们是要让他们听到经常为官家讲经的和尚聚众淫乱,还是我大宋的官员日日赌博?此事无论要如何处理,都必须放到年后再论!”
“至于禁止僧尼经商,能说出此话者,不是没脑子,就是大奸大恶之臣!”
夏竦骤然放大了声音。
“他敢去天章阁望着太宗和先帝的遗像说这句话吗?他敢去太宗和先帝的陵墓前说这句话吗?”
“太宗曾言:浮屠氏之教,有裨政治。我们若打压僧尼,便是在逆祖宗家法做事,逆祖宗家法,我大宋将要亡国啊!”
这时,夏竦突然抽泣起来,并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几乎看不到的眼泪。
“官家,我大宋立国至今,能一直国泰民安,无战乱之忧,靠得便是祖宗家法,是太祖太宗和先帝留下的规矩。我们为了富国富民,可以施行各种新政,可以尝试各种策略,但是绝对不能违逆了祖宗家法!”
“祖宗家法,乃是我大宋的治国之本。近日来,老臣觉得我们的路走歪了,台谏官们已忘了祖宗家法的约束,而今更是提出违逆祖宗之法的建议,实乃大逆不道。臣今日若不能阻拦,死后将无脸面对先帝,面对太祖太宗!”
说罢。
夏竦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一扬。
嘭!嘭!嘭!
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的他,脸上尽是泪水,鼻翼下还有一道透明的鼻涕。
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让人感觉到,整个朝堂,就他聪明,就他敬畏祖宗,就他是为了大宋江山着想的忠臣、能臣、良臣。
“夏枢相,拨乱反正,一语道透我朝堂乱像,实乃耿臣,臣认为夏枢相所言甚有道理!”一名官员站出来高喊道,其脸上也挂上了泪花。
“臣附议!”
“臣附议!”
……
紧接着,数名官员都站出赞同夏竦的观点。
夏竦此番话,确实很高明。
至少比陈执中高明。
以祖宗家法,压倒了所有言论,且还将自己标榜成了朝堂唯一清醒的识大体之臣。
赵祯听后都有些感动,连忙道:“夏枢相,快快请起,朕怎会忘了祖宗家法!”
就在众臣都以为此事将会依照夏竦的建议,年后再议的时候。
苏良大步走出来,拉长了声音道:“臣以为,夏枢相所言,大错而特错矣!将此事压制而年后再论,实乃纸包火之策。”
苏良正值青年,嗓门宏亮,气势十足,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官家,大相国寺僧人是什么成色,做了多少丑事,汴京百姓尽皆知晓,将此事压下去,完全是自欺欺人。”
“去年,民间流传,一名商人携妻去大相国寺求子,当时的大和尚给一药方,承诺一年内必生子,而后那大和尚与商人妻私通,生下婴孩,气得那商人服毒自尽!”
“此事,诸位谁人不知,汴京百姓哪个不知!”
“这样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大相国寺僧人的名声早就臭了。而开封府此举,只是将这些臭名声扒出来而已,此事已经出来了,那些外国特使们不可能不知晓,我们要做得是雷厉风行,给百姓一个交待,给天下一个结果,这才是大国之风!若此等气度与胸襟都没有,与辽夏那般野蛮人何异?至于是否要禁止僧尼经商,完全可年后再论!”
苏良说完后,朝堂再次安静下来。
那些刚刚支持夏竦的官员,突然觉得苏良之言,似乎更有道理。
写了很多,又删了很多,宁可少写,也不能让诸位看不好的,今天真的尽力写了,查了大半天宋朝和尚的资料,但又没用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