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小储君像个白瓷娃娃,才三四岁,穿着黑衣骑服,外罩酥黄色小衫,梳着漂亮的发髻,后脑勺垂着一条小辫子。她身上没有半分象征皇室身份的衣饰,甚至那张满月似的小圆脸眉眼舒展,还很平易近人,又少年老成。
那古勒被她的阵仗吓得呆住了,他自打记事起就是永巷的奴仆,出身柔然并入党项、又服役于西魏的质子。他寄人篱下,故而他早习惯了受人欺凌,却没想到有一天……会遇见这么个小暴君替他出头。
唯恐小暴君下一个要杀的就轮到自己,年幼的那古勒不敢说话,只抱紧怀里的狗崽,他不清楚眼前暴君似的小女娃,是会和这些宫人一样想作弄他,还是有着别的惩戒玩法,让他生不如死。
可这小娃娃以为他吓傻了,就旁若无人地走到他面前,朝蜷缩坐在地上的他伸出小手,一改刚才的语气肃杀,而是温温柔柔的说话,耐心的引导他:
“孤的名字叫元既晓,是天亮的意思,你的名字呢?”
“天亮了”这三个字,砸开了那古勒心里那道沉重的枷锁,这一刻,他望着眼前这个……笑脸真诚的小女娃,望着她身后圆满的月亮,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那夜的永巷不再黑暗无边,他真的看到了他的明月,她那样一个冷血肃杀的储君,小小年纪就一副帝王无情,唯独对他温柔以待。
如同明月垂怜,独照于他。
自此那古勒开始期盼黎明,天亮了。
他怯生生、又艰涩道:“那古勒。”
望着小女娃真诚的琥珀大眼睛,那古勒不自控地回应着她,想抓住她这唯一的希望。
小娃娃却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把蜷缩着身体,坐在地上的男孩子拉手拽起来,却才发现他怀里呲牙的幼犬,怕被咬,讪讪收回手。
“那古勒?好拗口的名字,你不是汉人?”
当年的那古勒只比她大一岁,因着柔然与鲜卑混血,天生骨架子大,即便在长身体的时候受尽欺凌,也比这位小皇太女高了一头多。
被她温热的小手一扶,那古勒嗅到她身上扑鼻而来的名贵香料气息,自卑的缩回了手,肩膀瑟缩着退后,低着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面,嗫嚅着:
“我是柔…党项人。”他不敢说自己是那个北方蛮夷之人,即便柔然已经亡了。
他一退步,小娃娃却更凑上前一步,笑嘻嘻道,“夫子刚教过孤这句羌语,“那古勒吉”是很好的意思吗?你没有汉语名字吗?”
眼前的帝国王储除了自称“孤”,再没半分架子,跟他说话的语气却稀松平常的,仿佛俩人已认识多年,又像能平起平坐,门当户对。
“汉语叫…无虞。我娘希望我没有忧患,没有灾祸。”
“哎?孤的小名叫无忧,与你名字的意义很像啊。”
那晚的永巷黑暗无边,和那古勒过去的日日夜夜没有不同。唯独她的出现——那古勒的悲惨人生自她母皇而起,却因她而终。他的明月在那一夜,终是垂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