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好像没有一点交集。
冷宫只有两位犯了错被罚来的娘娘,方彦上头有公公管着,每日的消遣,只有被迫听几个太监宫女讲话。
他们总是提到陈嘉沐,不叫她名字,只叫她“那位娘娘”,有时连娘娘都不叫,省的两个字“那位”,就这样代指了,仿佛她是什么殿上的金佛,神龛的菩萨,只能看不能摸。
不让人讨论的东西,自然伴生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宫里什么女人都有,高矮胖瘦一应俱全,也不是只有长的好看才有娘娘命,娘家好的,连皇上都要敬畏三分。然而只有一个是慕容锦亲自娶来的,就是那位娘娘。有什么魅力呢,也说不清,宫女说她以前见过那位娘娘的面,感觉就是个小姑娘,圆眼小嘴,白皙面皮,看一眼可能下一秒就忘了,大家闺秀都称不上。又问太监见没见过她的面,听那太监愁眉苦脸地回答:见了要被砍头的,我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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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彦就记住这么一句,要砍头的。
但慕容锦管的住他们的眼睛,管不住他们的嘴。宫里传的有模有样的,说皇上之所以看管得这么严,是因为那位之前与太监私通过,暴露了,给皇上气得三夜没合眼,之后再不许男人接近她的寝殿。
跟方彦一起进来的宫女说:“唉,这就是宠妃,咱们宫里这几位被罚的,哪个敢跟太监私通?要是别的娘娘搞这个,脑袋都要掉了,她不是还受宠呢?”
太监说:也不是,皇上为此专门修了个有花园有亭子有流水的宫殿,给她关到那里去。
说好听一点是金屋藏娇,说难听一点……
太监声音太尖细了,给嬷嬷惹过来过来,赏那几个多嘴的下人一人一巴掌,方彦没说话,但他离得近,也挨了一下。
嘴里苦苦的一股血味,脸颊火辣辣的热痛,他咽了咽,把陈嘉沐的名字记住了。
三年又三年。方彦进宫第六年时,已经做成了个管事的。他肯干,做事又细,长得又好看,后宫的女人们愿意见他,至少比见别的太监舒心些,以至于方彦周围的太监不愿做的活全甩给他,他也没什么怨言。
他和后宫中的几位娘娘关系都很熟了。越是在各个宫殿游走,他越是想起之前听过的传言。其实慕容锦根本不管自己后宫的几个女人,只是花钱养了,养的好好的,什么都供着,想要朝廷的臣子给他卖命的时候,过来和妃子们喝喝茶,多赏点东西,拿钱买忠诚,买力气,买命。还不用买到臣子面前去,只要糊弄妃子就行了,简直是买一送三的好买卖。什么和太监私通和侍卫私通,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的他都能当看不见,心宽得很,只有宫里娘娘的下人们,感觉自家主子藏的很好,天衣无缝。
方彦感觉那个关于陈嘉沐的传闻是假的,但有一条规矩是真,慕容锦不允许任何太监侍卫往琉璃宫去。
他修的琉璃宫,说得光明正大,是一处桃源,一处宝地,天山引水,日月做池,御花园修得都没此处的漂亮大方,但说得阴暗些,就是个琉璃做的漂亮笼子,给一个女人狠狠地,不留一点缝隙地关到琉璃器皿里去观赏。
然而最近,这规矩也有点不作数了——皇上和陈嘉沐之间有了隔阂。
七年之痒,当然,或者只是看厌了。
慕容锦把送饭食送赏赐的活随意安排下来,要个太监去伺候她,一般的丫鬟压不住她脾气。
方彦上边的公公不愿意干,怕皇上以后和娘娘和好了,要后算账,这事又轮到方彦头上。
方彦到琉璃宫时,陈嘉沐还在梳妆。
夏日里,连阳光都是火热的白亮,无烟无火的燃烧。
琉璃宫内摆着一圈冰,宜人的凉。她上身只一件鲜艳火红的小衣,下身是鹅黄的一条裙子,坐在红木的椅子上,背着阳光,很无聊地在试簪子。
她好像看见方彦了,又好像没看见,明明搭了他一眼,却没说话,也没在意。偌大的一个寝宫,来来往往许多伺候的宫人,没一个给她通传有人来了,沉默得好像一个无声的囚笼。
她描完眉,方彦已经在一旁站了许久,却见她换了簪子后突然发怒了,狠狠将玉制的簪子掷出去,摔在地上,断成了三节。
就断在方彦脚边。
那簪上的金蝴蝶,摔落了,翅膀颤动不止。
他跪下去,将那只蝴蝶拾起来。
陈嘉沐的声音,从他头顶传过来:“抬头,叫本宫看看。”
方彦很突兀地想起六年前他听过的故事。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狂跳,像装着一只毒青蛙,咬得他心脉剧痛,一下又一下地鼓起来,发酸发胀。
他仍低着头,任由陈嘉沐伸手,那染了红的长指甲,柔白的指尖,轻轻勾了他下巴一下。
方彦不得已抬起头来。
他看见陈嘉沐了,而且很近的,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她已经站起身,站到一片阳光里,窗口涌进来的光亮托起她,照耀她。
她的脸,是宫女讲的圆眼小嘴,只画了眉毛,根根分明的,清澈得不像被人监禁的一只鸟,而是这庭院里天地灵气生出来的一位神仙。
但是袒露着雪白胳膊,鲜红衣裳。
她毫不在意被一个下贱的太监看了去,反而看他抖得厉害,笑道:“叫什么名字?”
“方彦。”
陈嘉沐摸了摸他的脸。
她弯下腰,手一寸一寸地摸下去,方彦闻到她身上的一点清香,不知从哪里来的,萦绕在她身边。
陈嘉沐晒得热了,又跌回铺满柔软垫子的木椅里。只剩一双腿。裙子撩起来,交叠的一双腿晾在阳光里,踩在方彦膝盖上:“赏你了,纯金的,拿走吧。”
她想起什么,突然道:“晚上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