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鬼子六没写什么亲笔回信给自己,满怀期待的吴超越当然是大失所望,此前严重不看好这个办法的赵烈文也是无奈摇头,颇有些埋怨的说道:“慰亭,之前就劝过你,说恭王爷不可能上这样的恶当,你就是不听。”
“花制台那天对你说的那些话,摆明了是在指点你利用恭王爷和桂良的关系做文章,请肃中堂设法暗示皇上提防这层关系,让皇上对桂中堂也不敢过于放心。你可倒好,贪心不足,非要一下子把桂中堂踢出局,还要把恭王爷直接托下水,讨好皇上又向肃中堂表忠心,怎么就不想想这容易吗?”
“恭王爷可是和皇上争过皇位的人,皇上登基后不但没被秋后算帐,还进了军机当了首席,没点手腕机心,能做得到这一步?你故意拉他下水,他怎么可能会轻易上当?!”如果不是信使还带回来鬼子六送给自己的礼物,多少拿到了一点鬼子六和自己私下往来的证据,吴超越肯定会被赵烈文数落得更加沮丧心烦。然而打开了礼盒一看之后,吴超越就又大失所望了鬼子六送给自己的,竟然只是一个卷轴。
“他娘的,真够小心,送我一幅名画名帖,又故意没在书信里提起这玩意的存在,既表明了态度,还不落半点把柄,野猪皮家族能荼毒中国两百多年,果然不简单啊。”
暗暗咒骂着随手展开卷轴,因为卷裹顺序的问题,首先出现在吴超越面前,竟然是鬼子六的皇六子朱砂印,还有鬼子六亲笔签名的‘奕訢’二字,以及一个龙飞凤舞的巨大‘事’字,吴超越也顿时万分诧异,忍不住脱口说道:“恭王爷的亲笔书法?”
“恭王爷的亲笔书法?”赵烈文也惊讶抬头,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搞错没有?恭王爷那么小心的人,怎么可能把他的亲笔书法送你?写的什么字?”
吴超越也觉得鬼子六不可能犯这样的糊涂,然而再完全展开卷轴一看上面的四个大字时,吴超越顿时就傻了眼了,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更是差点没瞪出眼眶,脑海中还彻底一片茫然…………
“慰亭,怎么了?什么书法把你变成这样?”
赵烈文发现情况不对,便起身走了过来观看鬼子六那幅书法,结果只看得一眼,赵烈文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指着那幅书法口中嗬嗬作响,半晌都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
很凑巧,恰好在这时候,吴超越的另一个心腹阎敬铭捧着一堆公文进到了签押房,见吴超越和赵烈文傻成那样,阎敬铭当然是万分好奇,走上来也看了一眼鬼子六那幅书法,结果也是只看得一眼,阎敬铭一高一低两只怪眼就瞪成了铜铃状,杀猪一样的惨叫道:“恭王爷的亲笔?吴抚台,这幅字那来的?怎么在你手里?”
“恭王爷送我的。”吴超越失魂落魄的回答道。
蓬一声响,阎敬铭手里的公文落了地,张口结舌了半晌后,吴超越、赵烈文和阎敬铭三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撕心裂肺的同时吼出了一句话…………
“恭王爷要谋反?!”
…………
吴超越在湖北彻底被吓傻的时候,在关于湖广总督人选这个问题上,肃党的死对头柏葰一党,还有鬼子六恭王爷和桂良桂中堂,都开始有一些沉不住气了。
沉不住气的原因当然是花沙纳迟迟不肯主动让出位置,花老狐狸的资历功劳放在那里,他只要一天不上折子称病乞休,最有希望接任的桂良就一天没办法上位。而乘着花老狐狸垂死挣扎的机会,肃顺和载垣一党也在积极鼓动咸丰大帝重新调整湖广督抚的民族搭配,让吴超越上位总督主持军事,辅之以满蒙巡抚控制湖南湖北两省,而咸丰大帝虽然始终没有答应,却也出现了一些动摇,一度对肃顺等人表态不是不能考虑。
肃顺一党最大的短项就是在地方督抚中缺少强援,除了吴超越一个死党外就没什么人和肃顺走得特别近,柏葰等人除了想故意恶心肃顺外,更不愿让肃顺树起吴超越这个榜样招蜂惹蝶,勾引更多的地方督抚报效肃顺。而鬼子六既是不满肃顺擅权,又希望扶持老丈人上位掌权,同时为了报复不肯改换门庭的吴超越,当然也不愿看到肃顺得手,所以即便在私下里没有联络,柏葰一党和鬼子六还是心照不宣的联起了手,互帮互助为桂良上位创造出了机会。
机会出现在一次柏葰和鬼子六等人都有参与的御前奏对时,乘着最难缠的肃顺不在,柏葰故意提起了荆州将军绵洵近来也患病在身的话题,请求咸丰大帝予以重视,而咸丰大帝念在同姓野猪皮的份上,便随口下令让军机处拟旨慰问,并赏赐药物。柏葰忙替绵洵谢恩,又乘机说道:“主子,湖广总督花沙纳也患病在床,不知主子可否一道颁赏,也赏赐给花沙纳一些药物?”
“甚好,也顺道给花爱卿也送去一些药物。”咸丰大帝一口答应,又顺口问道:“对了,花爱卿近来的病情如何了,可有好转?”
柏中堂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就答道:“回主子,花制台近来没有具折禀报病情,但是就奴才所知,花制台回到湖北后也一直都是卧床不起,难以理事。湖北是天下中枢,湖广兵马更是平定长毛捻匪的主力中坚,望主子慎重三思。”
咸丰大帝沉默,神情则颇为担忧,那边鬼子六察言观色,乘机也说道:“皇兄,花制台虽勤勉国事,忠于职守,但他毕竟病得不轻,湖广的担子又重,臣弟认为,不妨把花制台调回京城任职为上。”
“恭王爷所言极是。”柏葰赶紧帮腔道:“花沙纳是蒙古人,在南方水土不服,患病之后难以痊愈,把他调回京城任职,既可以让他安心调养,又可以为他减轻负担,以示我皇如天之恩。”
被柏葰和鬼子六这么一唱一和的一鼓动,耳根子极软的咸丰大帝难免就有些动摇,好在吴超越的另一个靠山载垣也在现场,忙站了出来反对,说道:“皇上,花沙纳虽病重,但他并未告病,湖广又是中原第一紧要之处,陡然撤换总督,只怕会引起湖广震动,给长毛发匪以可乘之机。”
“载王爷这话言过了,撤换一个总督就可能引起省内震动,给长毛可乘之机,那朝廷以后岂不是再不能撤换地方督抚了?”
柏葰微笑说道:“再说了,湖北以东的发匪已经被江西官军和湖北水师联手挡在了湖口,湖南的匪患也缩小了许多,此时更换总督影响极小。但如果长毛发匪突然又大举西进,花制台的病情也突然再次加重,那时候朝廷再被迫撤换湖广总督,才真的是措手不及,湖广震动。”
“皇兄,臣弟也是这个担心。”鬼子六反过来又给柏葰帮腔,说道:“花制台之所以始终没有告病乞休,是因为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宁可病死任上也要为皇兄你鞠躬尽瘁,但是他的病情如果不能迅速好转,真要是有什么闪失,不但湖广两省会受到影响,皇兄你也要痛失一名栋梁之才。”
载垣比肃顺最不如的地方就是口才不行,即便看出了柏葰和鬼子六是在一唱一和也驳不过他们,只能是这么说道:“那湖广总督的职位怎么办?把花制台调回了京城,谁来接任湖广总督?”
柏葰和鬼子六一听都乐了,全都答道:“载王爷放心,此事自有圣裁,我大清朝廷之中人才济济,德才兼备又忠心不二者数不胜数,何人接任湖广总督,陛下心中自有胜算,无须我等进言。”
咸丰大帝的心里确实很有谋算,盘算了片刻后,咸丰大帝先是让众人跪安,然后又传旨叫来了心里早就看好的东阁大学士桂良,当面问起了桂良政军民情的了解。而桂良当然也是早就有充足准备的,接受面试间对答如流不说,还揣摩咸丰大帝的心意,对花沙纳过于放权一事也小心翼翼的指责了几句,结果的确很有些在意这点的咸丰大帝听了后,虽不置可否,却也对桂良留下了熟悉湖广情况的好印象。
最后,还是在傍晚时,肃顺才在载垣的口中知道养心殿里发生的事,也很快通过内线知道了咸丰大帝召见桂良时问话的大致情况,结果大怒于鬼子六敢和柏葰公开联手之余,肃顺难免又对载垣发了通脾气,“你咋就这么笨?当时你既然驳不过他们,怎么就没想过顺水推舟,抢先推举慰亭就地接任湖广总督,先把水搅浑再说?”
“当时我犯了糊涂,一时没想到这点。”载垣坦然承认自己犯错,又说道:“不过我也是看到你没在,担心推举慰亭出来不但斗不过柏葰那帮人,还有可能被他们乘机劝说皇上当场敲定别的人选,那我们再想后悔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