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洪掌柜的大儿媳开口:“爹,阿旭明日能不能不去店里?”
“他明日有事?”洪掌柜问。
洪家大儿媳道:“爹,阿旭还小,也不好日日往外跑,该在家复习功课。”
洪掌柜皱眉:“阿旭读中学的事情已经敲定,没必要再日日复习,让他松快几天也无妨,更何况阿旭在我那边帮人写信,也是复习国文。”
“爹,我知道你想帮桑家姐弟,但也不能把阿旭搭上。”
洪掌柜听到大儿媳的话,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洪家大儿媳道:“我看这桑家姐弟是会算计的,这才几天?爹你又是给他们找挣钱的路子,又是供他们吃喝,现在还让阿旭整日跟他们一道。爹,他们有个抽大烟的爹就算了,那桑家大姑娘还抛头露面整日跟那些粗人混在一起,不成体统。阿旭是读书人,哪能跟他们一道?若是学坏了可如何是好?”
洪掌柜见儿媳眼里满是嫌弃,非常生气:“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桑家姐弟无论如何,都比那刘家老三好!你让阿旭跟那刘老三混在一起,才会让阿旭学坏!”
刘家老三,就是前段时间,总跟洪旭一起玩的孩子。
洪掌柜知道,洪旭会跟刘家的孩子一起玩,跟自己的这个大儿媳有关。
那刘家攀上了洋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铺子开到租界,他这大儿媳想巴结人家,就眼巴巴让自家孩子去给人家孩子当跟班。
只是那姓刘的做事狠辣,他不仅收拢上海县城的地痞流氓给他做打手,还开赌场卖大烟,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桑家出事,后头就有刘家的影子。
他只是一个小商人,这样的人家不会刻意得罪,但也不想跟人家有牵扯。
洪旭还小,他整日跟刘家人混在一起,若是学了刘家的行事,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洪掌柜脾气很好,极少发火,现在他一生气,洪家大儿媳便不敢说话。
家里小辈都在,洪掌柜也不好训斥儿媳,到底不曾多说,只看向儿子:“吃过饭,你来书房找我。”
洪掌柜的大儿子连忙答应。
之后,桌上再无人说话。
洪旭原本想跟家人好好说说小人书的事情,也不敢开口,等吃过饭,他才钻进自家二姐屋里,兴致勃勃地跟自己二姐说起做小人书的事情。
洪旭的二姐今年十三岁,她之前在县城一个女先生那里读书,前段时间她娘说她年纪大了,不许她再去,她就只能日日在家待着,很是无聊。
现在自家小弟说要做本书出来,她很感兴趣:“你画得没我好,这书我来画!”
同一时间,洪掌柜却是将大儿子叫到书房,狠狠训斥了一番,嫌他对儿子不上心:“桑学文是抽大烟,可好歹桑家人都知道这是不对的,眼下桑学文更是被他们关了起来,那刘家呢?前不久刘家还大摆宴席,请人去品鉴法国名酒和马蹄土,你让阿旭进出这等人家,就不怕养出个桑学文来?”
所谓“马蹄土”,是印度那边运来的最上等的烟土,一两马蹄土,要卖白银五两,还不一定能买到,以至于备受追捧。
洪掌柜以前听朋友炫耀“香”了一筒马蹄土的事情,只觉浑身发冷。
他知道自家儿媳妇做的事情,自己儿子不可能一无所知,最后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别脑子不清醒干傻事!我们辛苦挣钱,不就是为了孩子?若是孩子养坏了,挣再多钱又有何用?”
洪家大儿子羞愧万分。
洪家的事情,桑景云一无所知。
她这个晚上,依旧睡得不错,但不知为何,第二日早上起来,嘴角起了些细小水泡,一碰就疼。
这是长口疮了,看来她这些日子,还是有些累到了,免疫力也有所下降。
但该做的事情不能不做,这日,桑景云照常去县城。
刚到纸店门口,她就瞧见洪旭趴着门框探头探脑,应该是在等他们。
虽然昨晚上自己的母亲跟爷爷起了些口角,但总共不过说了几句话,洪旭年纪小不记事,后来跟自己二姐讨论起小人书的事情,便将之忘了个精光。
今儿个看到桑景云姐弟,他满脸笑容,兴冲冲地拿出两页纸:“那小人书,我二姐说她来做,她昨儿晚上就已经画了两页,你们看看。”
桑景云接过,看到那张纸上画了唐僧师徒四人的画像,旁边则竖着写了她昨天写的第一段话,连标点符号都没缺。
这画画得精细,旁边的字也娟秀,洪旭的二姐学问不差。
“这画画得真好。”桑景云开口。桑家二小姐是用钢笔画的图,线条简洁黑白分明,有些像后世的黑白漫画,当然画风截然不同。
“这是我二姐仿照书上的插图画的,我觉得她画得比那插图还好。”洪旭跟桑景云熟了,话也就比较多,还说起他二姐学画的经历。
他二姐喜欢看书,也很喜欢书上的各色插图,一开始用桃花纸描书上的插图,描多了就自己画,现如今,她什么模样的孙悟空都会画。
桑景云毫不吝啬地称赞起来。
洪旭与有荣焉。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继续忙起来。
洪掌柜一直看着他们,瞧见这一幕心情大好。
他就说桑家的孩子不错,桑景云让他孙子孙女写写画画,做本小人书出来,怎么都比刘家那孩子带着他孙子到处吃喝玩乐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