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副
“滚。”
所谓人狠话不多,就是如此。
疤癞脸捂着断掉的小臂,疼得在地上打滚,同伙也被震骇得满面苍白,在旁抖若筛糠。
这震天响的动静,终于引起在场所有人注意。扬威镖局从来都是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眼见有人闹事,有好几个镖师立即扛刀而来,大有一言不合,就预备着要大打出手,而那同伙显然没有给疤癞脸报仇雪恨的勇气,他将疤癞脸从地上搀起身来,虚虚放了句狠话,就颤颤巍巍仓皇而逃,
不过是个小插曲,茶寮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男人继续坐下,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依旧心无旁骛啃他的那张饼。
只徐温云还呆楞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无他,只是被男人的武力值震撼到了。
不同于普通百姓,徐温云入荣国府做了整整三年嫡长媳,见识过不少武力高强,身手不凡之人,甚至偶尔郑明存高兴,还会让她坐在身侧挑选近侍,遴择暗卫,什么飞檐走壁,近身互搏,一箭双雕……她都瞧见过。
可那些招数,比起男人方才悄默声出手的一瞬,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此人身怀绝技,绝不能得罪。
好在,他瞧着不像是个心怀恶意的坏人。
徐温云深深吁了口气,也不敢再坐回原来那张偏僻桌子,干脆一事不烦二主,打算依旧坐回男人身侧。
先是转腕屈膝,欠了欠身,许是方才入戏太深,竟结结巴巴脱口了出了句“多谢夫君”,她望见男人闻得这句,掰饼的指尖明显微微一顿,当下便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定了定神,眸光澄净,柔声解释道,
“多谢壮士。
方才小女万般无奈之下,才多有冒犯,还请壮士勿怪,若非壮士方才出手相救,小女今日必遭劫难。”
听了这番真心实意的道谢,男人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他只眼观鼻鼻观心,朝前微微颔首,如此便算做是回应了。
这人态度确很冷淡,瞧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可徐温云在乎么?
她压根一点儿都不在乎。
萍水相逢,浅浅相交。
走出茶寮,过了这个岔路口,今后大抵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且出门在外,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风才正常,若当真碰上个热络无比,挟恩图报的,徐温云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不过是看出这男人武力高强,想要靠靠这颗大树,捱到阿燕回来罢了。
如若顺利,待晚些时候到建宁城中,她就可以花重金聘请支镖队随身护卫,不会如现在这般没有安全感,现下眼见男人好似并不反感,她轻手轻脚,复坐回了原先那张横椅上。
总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她想了想道,
“面饼饱腹感强,可吃着难免有些干涩难嚼,若搭配上些汤汤水水,必然更有滋味,壮士可想尝尝这茶寮中的菜汤,粉面或馄饨?银钱不必壮士费心,自有小女出资,以偿方才壮士恩德。”
眼见表明如此态度,男人却还是没有搭腔,徐温云便明白人家或确实想要个清净,她没有再聒噪吵嚷,只安静侯在一边,此时茶寮的小厮上前,轻手轻脚置下碗清汤鸡蛋面,复又退了下去。
徐温云并未着急用餐,而是先从包袱中翻摸出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放在桌面上摆开,里头装着的,是剁辣椒,酸豆角,腌黄豆,渍萝卜,霉豆腐……等小食,乃妹妹徐温珍特意费心为她做的。
衡州人喜好吃辣,且无论是嗦粉还是拌面,都喜欢在上头浇淋这些足足的小食,俗称码子,和主食拌在一起,用已添香增味,这个习惯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深入每个衡州人的骨髓。
分明是一日三餐顿顿都不能少的辣椒,徐温云却已两年半都没有吃过了。
只因嫁入荣国公府半年后,婆母见她还没有怀上孩子,便调拨刘嬷嬷到她身前来每日服侍汤药,至此再不允许她沾哪怕一丁点儿辣椒与腌食。
一则怕辣椒坏了药性,二则酸儿辣女,婆母认为吃辣不宜生男胎,而荣国公通府都希望她生个嫡长子。
不仅在自家不能吃,哪怕就算外出参加个什么酒席宴请,也有刘嬷嬷在旁盯着,生怕她嘴馋,坏了怀子大计,徐温云不敢忤逆,生生将这口腹之欲忍了下来。
这一忍,就忍了两年多。
可现在,总无人再管得到她。
徐温云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心意行事,什么婆母丈夫嬷嬷,什么养身汤生孩子……都通通让它们见鬼去吧!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吃辣!从今日起每天都吃,餐餐都吃!
大吃!特吃!
徐温云用筷子依次将这些小食添在汤面中,光是剁辣椒就??了足足三筷,红彤彤一片,漂浮在了原本清澈的面汤之上……经过这番操作,那碗清汤寡水,让人看着毫无食欲的面条,竟然香味扑鼻,显得十分可口丰盛。
这么一对比。
男人瞬间觉得手里的面饼,确实没有滋味,确实干涩难嚼。
徐温云搅动筷子将食物拌了拌,便迫不及待尝了口,舌尖轻轻一触,久违的辣味瞬间点燃味蕾,犹如火山爆发,直接且热烈,冲喉咙到胃部,一路燃烧,让人心跳加速,热血沸腾,只觉天灵盖都被瞬间打开!畅快!
可只吃了两口,她不禁又有些悲从中来。
锦衣玉食又如何?尊荣富贵又怎样?
……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连口喜欢的东西都吃不上,鬼知道两年多来她是怎么捱过来的,那过的是什么惨绝人寰的苦日子啊?
想起那些过往,情绪就有些压不住。
两行清泪,就这么不受控顺着面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