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又接过仆从递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这才又抬头看了看请愿书,冷哼了一声道:“看来,有人对朝廷的新政心存不满啊!‘昔日政令行止有序,上下各守其职。然今新政纷扰,致民情汹汹,巡察御史任意稽查户口、田亩,小有罪犯辄罚铜刑杖,使士人辱,为天下笑’——这是哪位高才的手笔啊?”
众士子犹豫了片刻,目光落在了一人的身上,那人也不躲避,反而昂首挺胸站出来大声道:“学生宿州祝朝卿见过杜相!这请愿书正是学生所写!”
“祝朝卿?嗯,名字不错,文笔也不错,可惜呀!”
“可惜?可惜什么?”祝朝卿不解地问道。
“可惜你没机会进入朝廷,更不可能位列公卿了!白瞎了这个名字!”
“杜相此言何意?”祝朝卿眉头大皱。
“何意?你连这个都不明白?”杜延年冷笑着斜了一眼旁边的李勉道,“李尚书!记下这个人,褫夺功名,终身禁考!”
“是!”
“凭什么褫夺我的功名!”祝朝卿闻言顿时炸了,“我等举子本就有上书奏事之权,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怎能因此褫夺我的功名?”
“上书奏事?哼!本相问你,请愿书是奏章吗?上书奏事该去通政司,你这是在哪儿啊?你又不是御史,上书奏事所奏不实,是要担责的,你知道吗?你煽动士子罢考,当众殴打大臣,扰乱朝廷科举秩序,杀了你都不为过,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质问本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就算我不懂大渊的奏事规矩,可杜相又凭什么说我所奏不实?朝廷听信小人谗言,轻易断定士人之家多有纳献之举,借清查投献田之机纵容地方官员大肆敲诈、索贿,弄的民不聊生,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若你所说属实,则大可据实上奏于巡察御史,若巡察御史玩忽职守,则其上还有提调御史,再不济还可直接向通政司上书,何需罢考?你这分明是狡诈托辞!”杜延年冷笑道,“本相问你,你进京赶考的目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求得一官半职,以期报效朝廷!”
“好个‘报效朝廷’!既然是报效朝廷,那就必得以朝廷为尊,以圣意为上。尔等在这里质疑君父、质疑朝廷,这便是存了报效朝廷之心吗?尔等若不认同朝廷之政,那就大可不必前来求官!如今怀了求官之心,却又对朝廷、对君父诸多批评,怎么着?朝廷还得求着你们当这个官不成?!
再者,盖天子者,上承皇天之命,下载后土之德;为万民之君、百姓之父;尔等既来应考,便是天子门生,如此,‘天地君亲师’五数皆占!尔等这般罢考请命、要挟天子,便是‘无天无地无君无亲无师’之徒,还有何脸面在这里口出狂言?
科举取士,国之大计!尔等仅因一己之私堵塞贡院门口,企图裹挟众士子,令有志于科考的士子亦无法入内考试,可谓居心险恶!祝朝卿你知不知道,你身后的士子中有许多都是出身寒门,千里跋涉进京一趟不容易,你今日若断了他们的上进机会,你就是毁了他们前途的罪人!”
杜延年这一番诛心之论,果然说得众士子心中惭愧,不少人便生了动摇之意。此次罢考并非所有士子都参与其中,大部分士子还是有应考之意的,只是被罢考者堵住了贡院大门而不得入而已,此时人群后方果然聒噪起来,吵嚷着让前面的人让开。
祝朝卿见人心动摇,不禁有些慌乱,与身边之人对视了一眼,那人会意便即上前朗声道:“君父有过,为臣子者岂能不谏?若都如杜相一般,一味惟君命是从,则宰辅之威丧失殆尽!
再者,此次两位主考皆非上佳之选,我等耻于为其门生!
孔维翰的‘衍圣公’之位名不正、言不顺,若东吴未降,则朝廷以北孔为圣人之后尚情有可原,如今南孔已归,便该还爵于南孔。他孔维翰血脉不正,祖上是否是孔家血脉尚且存疑,且能占着‘衍圣公’之位而令孔家嫡系飘零在外?
那罗汝芳就更不必说了,且不说他本就是世宗皇帝钦定的永不叙用之人,半残之躯立于朝廷之上,亦不合朝廷规制,便是前不久的考题泄露,他便难辞其咎,还有何脸面主持今次会试?不过仗着对圣上有过教导之恩,便挟恩求官,此等行径亦为我等所不齿!”
“说得好!”
“皇甫兄直抒胸臆,畅快!”
“此亦为我等所欲言也!”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士子们的斗志再次昂扬,孔维翰的脸色更加尴尬,而身旁的罗汝芳望向士子们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悲悯!
果然,杜延年不怒反笑:“你倒是有些口才!为何要尊‘北孔’、为何要起复罗阁老,这其中自然有道理可讲,不过,本相凭什么跟你费这个口舌呢?你又算老几呢?”
“你......我等皆是读书人,他日未必就不能鲤鱼跃龙门,杜相何故轻贱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