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与之陷入了沉思,余下四人也都沉默不语,这个问题他们同样也回答不上来。良久之后还是空受首先明白了过来,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可又不敢将这个答案说出来,只是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他急忙岔开话题追问道:“那后两句呢?殿下适才只说了前两句,后两句又何错之有呢?”
“好,那咱们就继续把它说完。‘为往圣继绝学’,那么谁是往圣?天底下的圣人最大的莫过于孔圣人,那孔圣人推崇的又是什么呢?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祁翀又转向崔与之问道,“若能给你选择,你愿做个吃不饱饭的农民还是世家大族的清贵士人?恐怕没人愿意选择前者吧,那既然如此,你所不欲的为何要强施于人呢?
小主,
又,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先生,贫民无片瓦遮身,崔家十处大宅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均否?贫民衣不蔽体,崔家子弟以丝帛净臀,均否?
若真要为往圣继绝学,何不身体力行,主动去做那劳力之人?何不将崔家之财分与劳力之人?
再说最后一句‘外万世开太平’,哼,这句是最可笑的!
自后梁至今,历朝皆尊奉静学为儒学正硕,可是,天下太平了吗?
历朝开国之时,往往都能轻摇薄赋几十年,于是便能太平几十年,国力强盛,四宾咸服。之后士族日益繁盛,阶层固化,土地兼并逐渐加剧,朝廷横征暴敛,百姓生活日益困苦,或几十年,或一二百年,矛盾终于不可调和,于是农民揭竿而起,推翻旧的朝代,建立新的朝代。新的朝代建立以后情况便好些了吗?不,依然是在重复上一个朝代的故事而已,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直至被下下一个朝代所取代。
而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的便是不断的征伐、杀戮,改朝换代的乱世,死个一两千万人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太平在哪里?
您所主张的‘太平’是百姓受了压迫也不许反抗的‘太平’,是上下各安其命的‘太平’,可是,静学延续近千载了,做到了吗?
一群聪明博学之人用了千年时间都没解决的问题,您觉得这个问题还能解决吗?又或者说静学所给出的解决之道本身就是错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俱都大变。他们从小便是学着“静学”长大的,如今祁翀却说他们那早已深入骨髓的观念是错的,这便等于否定了他们几乎全部的人生!
“殿下,您可是皇子啊!何出此等反贼之论?”崔与之痛心疾首道,“若按殿下所言,这君臣父子纲常就都是错的了?难道子弑父、臣弑君也是对的?”
祁翀摇摇头道:“我并不是全然否定三纲五常,只是说静学错了。儒学自孔圣人已降,战国时为发展之巅峰,至汉唐时便稍微歪了些,但还不算太歪,故有汉唐之盛世。自后梁崇尚静学开始,便歪的离了大谱。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本是至理名言,也是儒学之精华,然而当今士子所读之《孟子》竟删掉了此句!静学之偏离儒学原旨,可见一斑!说白了,静学不过是伪学、异端!”
“就算如殿下所言,静学有其偏颇之处,可这对殿下又有什么坏处呢?否定静学对殿下又有什么好处呢?”崔与之浑身冒汗,可还是难以放弃自己的信仰。
“先生,您这一开口便错了。”祁翀摇摇头道,“您可是‘君子’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您怎么能说‘好处、坏处’这样的话呢?
的确,正如先生所言,我是皇子,将来可能还会成为储君、成为皇帝,推崇静学的确对我有利。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与‘不为’之间的标准是什么?是如何作为对自己有利?还是如何作为更符合良知?
若是前者,那我不过一自私之辈,做了皇帝也不过是一自私之君,绝非万民之福。难道这就是儒家所推崇的君王之道?
若是后者,我又岂可因自身所处的位置而改变良知?如果良知是由屁股而非脑袋决定的,那便不是良知了!
再者,就算我放弃良知推崇静学又如何?短期看的确是有利,教导臣民恭顺事君、各安本分,有苦自己受着,有冤吞进肚里,天下太平,大渊或许还能再维持一二百年,可二百年之后呢?是不是又会重蹈其他朝代的覆辙被人推翻?届时,我的子孙又该如何自处?现在这世上可还能找得到几个后梁、前纪的皇族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