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祁元举力辩大儒 空受僧心忧老父(1 / 2)

“先生,我先问您一个问题,先生自号‘后渠’是为何故呀?”祁翀接过空受递过来的茶,不答反问道。

“老朽平生最敬佩前纪的静学大家横渠先生,将其‘横渠四句’奉为圭皋,故自号‘后渠’以示追随之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这四句?”

“正是。”

“那咱们就来说说这错的离谱的四句话!”祁翀“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正色道,“先说前两句,‘为天地立心’,谁的天地?立的又是什么心?‘为生民立命’,立的又是什么命?”

“天子受命于天,代天以御万民。万民恪守纲常,便是天地之心。”

“何谓‘纲常’?”

“‘纲常’者,名分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殿下受教于近溪先生,也是饱读诗书的,如何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那就是说,所有人明确上下尊卑,恪守自己的本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就是纲常、就是生民之命?”

“当然如此。生有先后,所以为天序,小大高下,是为天秩。”

“所以,不同的等级有不同的命,若你生在下位,则供奉上位者便是你的命。譬如人吃猪羊,猪羊吃草,草生于土中受土地供养,这就是命,对吗?猪羊吃草,草不会抱怨为何被吃;人吃猪羊,猪羊也不会抱怨为何不能善终。于庶民而言也是这个道理,辛苦种田、交税纳粮、供奉劳心者,这就是他们的命,不该反抗、不得反抗,对吗?”

“殿下这不是都懂吗?”崔与之愈发困惑了,不知祁翀要质疑什么,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吗?

“可是,凭什么?”祁翀盯着崔与之的双目问道,“凭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是劳心者,而另一些人一出生就注定是劳力者?这公平吗?”

“那照殿下的意思,难道皇家子弟也要跟庶民一般受苦受累才是公平?难道猪羊也要抱怨为何自己生为猪羊而不是人?”

祁翀摇摇头道:“我当然不是说所有人都要完全一致才是公平,我还没有幼稚到那个地步——可是,总要给人人一个公平、均等的机会吧?若人人生下来便注定了其一生的位置和命运,那么居上位者势必免不了盘剥、压榨居下位者,因为在礼法上居下位者就没有反抗的权力,稍有不顺便被扣上‘犯上’、‘忤逆’的大帽子,杀头、抄家都是应有之义,不是吗?

可是,人毕竟不是猪羊!人是有心的!公道自在人心!

庶民百姓一代一代只能吃糠咽菜,荒年来了甚至连吃的都没有,可高门大户的劳心者们照样歌舞升平,何曾为吃喝发过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公平吗?百姓觉得不公平,活不下去了,那就只有造反一途,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什么‘天补均平’等等等等,层出不穷。所以,若人心与‘纲常’相悖,那么是人心错了还是‘纲常’错了?

就拿崔家的事来说吧,先生若真认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便不该来见我,洗干净脖子自缚下狱才是为臣子之道,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是不是?为臣者岂能违背君心?岂能委屈抱怨?便是君主冤枉了你、委屈了你,你也只能逆来顺受、甘之如饴,对不对?

可您还是来了,来了便说明您是有心的,您认为事有不公,心怀怨望。可若按您所说的‘纲常’,心怀怨望这便是大逆不道!

所以,先生,您有罪吗?崔家——有罪吗?”

崔与之愣住了,他发现自己被绕进了一个逻辑难题中。

按他所信奉的静学那一套理论,如果他认可天子的无上权威,那么他和崔家就应该引颈受戮;如果他认为崔家不该灭族,那就是在质疑君主,不忠不义,更应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