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承平帝问起存粮数量,杜延年长吸了一口气,从容道来:“按我朝定例,各州均置常平仓,京畿仓最大,存粮十万石,上州仓存一万五千至两万石,中州仓存一万二千至一万五千石,下州仓存八千至一万石。但这只是应存之数,近年来由于战事不断,各州常平仓大多供应了军队所用,比如河西路仓就供应了西北边军;泰源路仓在北汉战事中就已被征调一空;榆西路仓现在也几乎被谢宣将军调空了;淮阳路仓在楚王控制之下,便有粮臣也调不出来;京西路仓在本路的赈灾中也早就搬空了,自己都还在等着朝廷救济呢,实无余力再支援其他路;京东路仓在此次流民暴动中被洗劫一空;京畿仓一半支援了谢宣将军,三分之一支援了京西路,现在也只剩不到两万石了,这点粮食需要供给京中,臣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动分毫的;榆东路兆、宁二州已被洗劫,剩余三州所有仓存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五万石,可如今望州有十万人,这点粮食就算全给了望州也根本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得顾及兆、宁二州;现在能调的只剩下荆湖路了,大概能有不到十万石,可是陛下,这些粮臣是一粒都不敢再调给望州了!”杜延年的语调有些急促,显示了他内心此刻的焦灼。说了长长一段话后,他似乎有些累了,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是为何?”承平帝见他不说了,急着追问道。
“陛下难道忘了榆西路那边还有十万流民吗?榆西路现在的处境丝毫不强于榆东路,流民之所以没有发展成暴民,是因为严鼎将军拿出了部分军粮借给了地方,暂时安抚住了流民。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来是数量远远不够,二来借的总要还的,否则军队无粮,仗就打不下去了!所以,荆湖路的粮必须留给榆西路和征东军,如能稍有剩余还得调给京西路,望州那边,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为了筹粮,杜延年这半个月来也是心急如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次他也确实无可奈何了。
承平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几案上拿过柳明诚的奏章,递给杜延年:“德甫的奏本,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柳明诚这次的奏章同样是说了几件事:一是汇报望州流民情况;二是弹劾郦仲孚;三是禀报唐杰煽动流民暴乱及红娘子为其利用后又悔过投诚、与其夫常愈共同立下大功之事;四则是请示流民的安置方法,并提出以工代赈及灾年募兵二法。
前三件事今日在朝堂上都议过了,已有定论,承平帝所问显然是第四件事。
“以工代赈固然是个好办法,但是这募兵嘛,怕是不妥。”
“说来听听。”
“一来,募兵则意味着朝廷要拨粮养兵,可如今朝廷哪有余粮来养兵?二来,这灾年过后总还要有人来种田吧,都当了兵谁来种田?三来,柳明诚此举恐有私心。”
“你是怕他手里有兵意图不轨?”
“正是!”
“那倒不至于吧,他的要求不多,只是想把静山军缺编的四个营补齐而已,不就两千人吗?两千厢军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不成?”承平帝对此不以为然,“再说了,地方上还是得有点兵的,这次流民之祸就是个教训,若是地方上有兵及时将暴乱扑灭,又何至于迁延三路十几州?”
杜延年沉默不语。
“这样吧,这四个营的兵朕准他了,但是朝廷不给钱粮,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望州能养的起就养,养不起那也怨不得朕。”
“陛下既有圣裁,臣遵旨就是了。”杜延年没有再反驳,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
“另外,还有件事,”承平帝有些为难地看了杜延年一眼,“就是德甫的封赏。前次治蝗一事他有功而未得赏,朝中就有不少人为他鸣不平,朕没少为此挨御史的骂,你挨的骂更多,没错吧?”
岂止是挨骂,有的御史都差点把手指头戳到他鼻子上了,说他“因私废公”、“公报私仇”,最后还是承平帝杖打了几个御史才止住了这场风波。杜延年无奈苦笑:“柳明诚此人不能不防,臣便为此挨些骂也无妨。”
“可这次要是再不赏,就是把御史全打死了怕是也不成了。你看怎么办?”
“决不能让他离开望州。臣适才也想过了,只要他待在望州,哪怕手里有点兵也掀不起大浪,这一点陛下是对的,因为望州的地势决定了他想要有所作为便只能向西,而西面的郢州只要在陛下控制之中,那他就寸步难行。”杜延年分析道。
“不能升官那就只能封爵了,而且他此次平息暴乱、擒拿匪首,算是军功,也确实应该封爵。”
一个无权的虚爵倒也的确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