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朝顾在川的诊室走来。
白日没有被无关紧要的插曲分散注意力,他继续抬脚朝前走去,又平静地提醒道:“酆元,我们走吧。”
侯涅生应了一声立马走出来,顾在川也无奈跟着走了出来。
这老太太的外孙好几年前出了意外,虽说勉强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成了植物人,离不开人照顾的同时,还需要投入不少钱财。
因为这件事情,这老太太的女婿没过多久就选择她女儿离婚了。
离婚过去一两年之后,老太太本就年岁不小了,精神也便越发不正常起来,以至于每过一两天,她都要独自跑来七楼找顾在川,问一句“顾医生,她的外孙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发展到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一天来一次。
七楼的其他医护和病患显然也注意到这老太太了,但众人基本都只是象征性看一眼也就没有再过多注意了。
毕竟一天一次的剧情,一共也就那么几句话,是个人都会听习惯的。
只见这老太太如往常般走向顾在川,一边走着一边叫着“顾医生”。
此时,其余众人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了,老太太会走到顾在川旁边,拽着他的衣袖颤抖着问:“我外孙什么时候能醒来啊?”
因为楼梯间在走道中段,所以白日和侯涅生迎着老太太走来,这似乎只是个擦肩而过的小插曲。
但老太太却在距离顾在川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停了下来,一双苍老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朝自己走来侯涅生。
老太太的视线太过直白,侯涅生想忽视都难,对视的瞬间,他眸光微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是像要逃离般,明显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只听这老太太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问道:“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外孙他.......他还会醒来吗?”
没人明白为什么这重复了几百次的剧情会在今日发生变化,而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老太太的女儿应该马上就会追来了。
连两三秒都没过,远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诶,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妈,你怎么又乱跑了。”只见一个面容有些疲倦的中年女人喘息着跑过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母亲突然不纠缠顾医生了,反而堵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但显然比起询问缘由,道歉这件事情则更为重要。
她拽住老太太的手将人扶稳,又立马朝侯涅生弯腰道歉,“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我妈她年纪大了,神智不清,总喜欢逮着人乱说话。”
城堡里的黑夜:“......”
不,某种意义上说,这老太太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他会醒来吗?”老太太盯着侯涅生,再一次问道:“您能告诉我,我外孙还会醒来吗?”
老太太这般执拗的提问,让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侯涅生身上,但他只是平静地站在这里,没有打算要回答老太太的意思。
因为侯涅生的穿着,大部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有几分探究的意思,似乎在好奇一个搞玄学的,为什么出现在讲科学的医院里。
而其中有些人还真就好奇侯涅生该如何回答,万一真有几分本事呢。
毕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伤痛残疾残亦身之常祸,医院里总是充满这般的悲欢离合。
当一纸薄薄的诊断书宣告一切时,难免有人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命运与鬼神之说。
果不其然,他们看到老太太不死心地就差跪下了,真挚而卑微地恳求道:“只要能让我外孙醒来,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我都可以......”
“妈,小池肯定会醒来的,你别老说这些有的没的,多不吉利啊。”中年女人打断老人的话,搀扶着她就要将人强行拽走,心底也将侯涅生当成骗子和神棍一类没良心的东西了。
老太太被中年妇女拽着,却执拗地回头看着侯涅生,她的眼眶凹陷又满是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其中的眼眸却真挚而明亮,似乎还有几滴泪水将要落下。
“岁聿云暮,阳和启蛰,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侯涅生平淡的声音清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中年妇女显然是愣住了,以至于松开搀扶老太太的胳膊,让人重新走到了侯涅生面前。
“您说什么?”老太太不可置信地问。
侯涅生垂眸看向老人,眸光之中泛着浅到不可察觉的金色。
他用略显柔和的语气说:“他会在年末的那场初雪醒来,此祸之后再无病痛,乃家庭美满且福寿绵长之人。”
在医院这个地方,少有人愿意相信鬼神之说,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但当他们真听到侯涅生的回答时,居然不带半点疑惑地相信了他的说辞。
那寄于虚无缥缈的命运与鬼神之说的请求,第一次得到了明确的回应。
短短几秒钟,所有人再次打量起侯涅生,医院中有人反应过来,走上前去想让侯涅生立马离开,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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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方一身锦绣金丝勾勒的飘然白衣,如墨般的长发高高竖起,连那垂下的发带都是浅金色的,带有几分不容尘世的清冷与高贵。
于是,想要驱赶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心底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说不定这真是个高人呢?
侯涅生无视他人,继续用略显温和的语气说道:“此举本是不合规矩,然心诚所愿,力竭而求,那便自当应允,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只不过,当他醒来之后,还请诸位于上元前夕,来天衡山中殿还愿。”
当天衡山三个字出现时,似乎侯涅生一切不合时代的扮相与行为都有了合理解释,因为他来自世间祈愿最灵的地方。
那是世间唯一无法用科学手段来解释的地方,良善当应,心诚则允。
几乎每天都有人上山,不求大富大贵的天降横财,只愿无病无灾的阖家幸福。
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原只是寄托和象征,但这一刻,虚无缥缈的祈愿得了回应,轰然落地,于这人世间掀起层层激荡。
老太太打转在沧桑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那泪水因岁月而浑浊,却也因灵魂而清澈。
中年妇女想再次说服自己面前这人是个骗子,但又完全无法做到了。
万一真的会就此醒来呢,在今年年末的那场初雪之时,她已经经历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苦等与挣扎,早就不差再多这几个月了。
眼见老太太将要跪下,侯涅生道:“万事即讲缘字,又何来跪拜一说。”
他的眸光微冷,环视过一圈周围的人后,又重新看向老太太,道:“今生缘起,今生缘灭,待到愿成,勿忘还愿。”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朝楼梯间走去,甚至连个眼色都没有留给白日,仿佛二人只是陌生人一般。
顾在川看到白日平静地抬脚跟上去了,疑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不是神棍?”
白日停下脚步,顾在川又道:“天衡山的传闻我也听过,说那是世间许愿最灵的地方,总不能正规的神棍就不算神棍了吧?”
城堡里的黑夜顶着一双血色眼眸怼道:“他哪是什么神棍啊,人千百年前还是神使呢!”
也不知道侯涅生是突发奇想、还是单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