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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床上放着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套由细麻布般的材料织成,另一套虽然尽力清洗过,依然可以看见渗透布料的黯淡血迹。

那是她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变成了没用的破布,对于她来说,那依然是她唯一拥有的关于自己来处的念想。

她摩挲着暗褐色的血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人什么都没问。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询问她是谁,她来自何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些维壶师的手里。

一丝凉意涌入室内,原来是窗户没关。她放下手中染血的衣物,缓步来到窗边。

幽影城外围的城墙高达百丈,如同黑色的悬崖峭壁。她所在的房间位置很高,从窗边望去,可以将远方的平原尽收眼底。

时间是傍晚,暮色笼罩大地,触目所及尽是荒凉景象。枯黄的野草绵延千里,古老的断壁残垣像大地敞露的白骨散落其间。城池附近的针叶林似黑色的针尖耸立,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旁驻扎着军队,军营中的火光昼夜不息。

一个巨大的身影矗立在军营中,如同柳条织成的巨大雕像,浑身包裹着熊熊燃烧的烈焰。

那个比营帐还高的身影不可能是人。

戴着人脸面具的老者的声音毫无缘由地在脑内响起:「……被扔进火炉里当燃料你也不怕?」

她关上窗,缩了回去。

……

虽然入睡很顺利,但梦中翻来覆去都是陌生的噩梦。

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木屋,密闭的屋里充满肉类腐烂的气息。这次没有人来救她,哪怕她的伤口散发出溃烂流脓的恶臭,被鞭打的身体没有一块好皮,直到她变得血肉模糊肿胀不堪,都没有人来救她。

她被挖掉眼睛,塞到了堆满肉块的壶里。

「重生成为好人吧。」壶外的声音说。

重生成为好人吧,那些声音说,因为她们的存在就是原罪。

她的耳边充斥着绝望的哭嚎,恶毒的诅咒。前一刻她还在奔逃,下一刻就被按倒在地。有太多人声嘶力竭地喊着陌生的名字。有什么建筑物烧起来了,树也燃烧起来了,滚烫的火星在夜色中四处飞舞,一只手狠狠薅住她的头发,骤然将她往后一扯——

她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壁炉里的火还没有熄灭,幽幽地在夜色中无声摇曳。

周围极其安静,她却仿佛听见了走上台阶的脚步声。那些维壶师极其爱惜自己的刀具,因此不可能放任屠刀在地上拖行。但她还是听见了拖行的声音,刀锋磨过地面,朝着她所在的房间逐渐接近。

她觉得角落里有人,壁炉旁边也有人。闭上眼睛时,那些人看着自己,睁开眼睛时消失不见了。

屠刀在地面拖行的声音沿着台阶走了上来。

她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火盆架在夜色中燃烧,幽影城和黑暗混为一体。巡逻的士兵看到她时似是有些惊讶,但没有拦住她的去路。守在塔楼门口的火焰骑士同样愣了一愣,但也没有不让她通行。

她在觐见厅外停下脚步,靠着冷冰冰的墙壁抱住自己的膝盖,埋头将自己的存在尽量缩小——缩小——

直到一道阴影落了下来。

她抬起头,高大的阴影倾斜过来,完全将她笼罩在内。

“你在干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光着脚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她抱着膝盖,微微蜷起脚趾,在他的阴影中缩得更小了。

“……我不会打扰您的,”她小声说,“我只是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红发金眸的男人俯视着她,没有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他。离开王座的男人,身形异常高大瘦削,四肢也比普通人修长。如同石膏雕成的塑像,他皮肤苍白,薄唇缺乏血色,俊美的五官显得阴郁森冷,像择人而噬的蛇。

昏暗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隐在阴影中的金色竖瞳微微眯起,仿佛流动着幽光。

“起来。”

她心一沉,正要低下头,对方转过身,凉凉地扔下一句。

“跟上来。”

他走一步,她得小跑两步跟上。

他背影很高,像蛇一样,前行的时候身体会微微前倾。像常年忍耐疼痛的人一样,背脊有些弯曲。

她垂下目光,看了他的手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也比普通人尖。

在昏暗的光影中前行的男人,就像变成人形的蛇,瘦长的身影裹着猩红的斗篷和冰冷的锁子甲,随时能伸手掐断入侵者的脖子。

她跟在他身后,觐见厅的尽头,那个王座和雕像的背后原来还有通道。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宽敞的寝殿没有什么装饰,巨大的帷帐垂下来,围拢在同样巨大的床榻四周。空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什么居住过的气息,融化的蜡烛在床边的地面上积成小小的一滩。

“没事的话就不要吵我。”

床帐围拢时,黑暗笼罩下来。她躺卧在那片黑暗中,想到梅瑟莫就在寝殿外,阴沉沉地坐在他的王座上,不知怎的就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