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头,直沽河两岸已见冰花,万物萧瑟,冷风如刀。
“下船,下船,各自看好自己的妻儿老小,莫要走丢了。”
“看见前面那块空地了么,去那里候着。”
“都不要乱跑,人生地不熟的,死了都没地去埋。”
四名官差下船,来到渡口旁一座类似官衙所在,牌匾上写着‘北塘移民署’五个大字。
这衙门比之自家的县衙还要气派,两层小楼,玻璃门窗,敞亮大气。
黄班头还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大差,穷鬼们惶惶不安,他心中也忐忑。眼见门口没有看守,黄班头犹豫片刻,挑开门帘入内。
房内热气扑脸,三个书吏,五名官差模样人正围着火炉吃饭,面饼热菜伴着鱼香。
一名书办见有人进来,放下碗筷,起身拱手。
“这位仁兄从哪里来,可是有移民安置?”
黄班头急忙回礼。
“正是,黄某自汾州府介休县来,遵县尊令,特来遣送流民。”
“山西来的?有够远啊,不容易,不容易。”
“可不是么,一千多里路啊,走的咱这腿都直了。”
书办请黄班头落座,说道,“黄班头,咱们先办过正事,若不嫌弃,在我这里吃过便饭再走也不迟。”
“好好,那就叨扰了。”
黄班头从兜囊中拿出册籍交过去,“我县收拢流民59户,247口子,请张书办过目。”
“押签呢,也拿来。”
“好好。”
递过押签,黄班头仔细打量大堂,并排八张办公桌,桌上文案堆积,不像个衙门倒似个学堂。书案上立有名牌,上写着职位同姓名,有些意思。
“这怎么死了五人,是何缘故?”
“病死的,两老三小,路上染了风寒,没挺过来。”
年轻书办微微叹息几声,又问道,“路经31座粥棚草宿,可有哪座粥棚粥里米粒稀少,或者掺沙掺土不能下咽的么?”
“这个......应该没有吧。”
书办微微皱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黄班头,你是第一次来,我与你说下规矩。凡举报沿途粥棚草舍不法,经调查确有其事者,赏银五两,即便不实也不予追究诬告之罪,也即不以言论罪。”
黄班头苦笑,“张书办,黄某确实不曾留意那菜粥是怎样的,我也没吃过啊。你来问我,不如去问外间那些百姓。”
“自然是要问的。”
张书办起身,叫过几位同僚,“走吧,咱们还是头一次接待汾州府来的,人数不少,有得忙了。”
出了门,几位介休官差配合移民署官员对移民逐户清点核对,确认无误,移民被带去后院安置。
张书办请几位官差重新入内。
桌案上加了饭菜,一筐白面饼,一锅干菜咸鱼乱炖,半锅白米红薯粥,两壶烧酒。
“几位若不嫌弃,将就吃了。”
“哪里哪里,这就很好。”黄班头拱手道谢,示意几位弟兄落座,而后说道,“那些乡民路上也没吃呢。”
“放心,自有人去安顿他们,黄兄只管下筷子。”
吃过饭,张书办交给黄班头一张票据。
“介休移民老少合计247人,死了5人不能算数,核银645两5钱,请黄兄签字画押,钱人两讫。”
黄班头拿着票据愣住,不情不愿道,“张书办,这银子去哪里领?俺们千里迢迢赶来,可不容易啊。”
张书办随手指向窗外,“街对过瀛州银行,拿着票据即刻提取银两。”
“银行?”
眼见人家没兴趣多做解释,黄班头也不好多问,暗暗琢磨着莫不是类似票号的勾当?话说咱们这位瀛王殿下的规矩还真是多真是怪,搞这么多穷鬼能干啥呢?
上命所差,黄班头不敢怠慢,叫了个同僚一起去提银子。
再进来时,黄班头已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黄某穷乡僻壤来的,见笑见笑,这银子还是拿在手里方才安心。”
“应该的应该的。”张书办陪笑道,“黄兄啊,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不去城里玩两日么?现在你这六十几斤黄白之物扛在肩上,怕是也没办法安心玩乐了。那票据是可以随时提银子的,你急个啥。”
黄班头面色一垮,明知道这厮就是故意的却也不好说什么,可即便人家说了自己怕是也未必相信,衙门口办事,哪有靠谱的。
话说瀛州招揽移民,大明人口虽多可招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在北方,但凡能有口饭吃也不愿意下海。
京畿这片经过多年扫荡,人口结构竟然达到了某种微妙平衡,除非有个天灾啥的,否则这移民便难以满足需求。
没办法,就只能深入内陆去招揽,可效果不是很好。
百姓信不信任的还在其次,只要沦为流民也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了。
沿着官道驿站铺设粥棚草舍也不是问题,北洋商行不差钱。
有皇帝老子的旨意在,合法性也没得说。
主要是地方官府不配合,没钱没好处,鬼才会劳心劳力的给你去搜罗流民呢。
小主,
怎么办?
年初一番商议,就只能拿钱去砸。
凡北直隶以外地方州县,有遣送流民至北塘者,以丁口、距离论赏。男女成丁为最、其次儿童、再次年老。距离则以每50里一级来核算。
简单来说,就是贩卖人口,地方州县是人贩子,而瀛州则是接盘侠。
年初确定方案,至今年六月也不过将这条移民路线铺设至山西太原府。
沿着官道,一路有驿站,这等流民自然是没有资格住进驿站的,但在附近建座草棚,熬点菜粥还是可以的。吃饱喝足草铺上和衣而卧,一闭眼一睁眼天就亮了。
这个时代,普通人住店,也就这个待遇。三四文钱一晚上,还想咋的?
粮食也不是问题,北直隶不缺粮,土豆红薯这玩意已经扩散至山西,它们确实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口粮,但问题在于粮价并没有降低,酒价倒是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