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样的小算盘,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的,或许一牢房的官员里,也还有人在忧国忧民,但不得不说的是,侠客们中做这样想法的人大概为数不少,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牢子夹带进来的线报越来越多,且牢子本人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客气,甚至开始允许家里人送饭……牢房中的气氛也就越来越开朗了,人们似乎完全忘记担忧江南的局势和买活军的动向,完全沉浸有望平安脱身的喜悦之中。他们的豪赌虽然没有完全赢下来,但相对他们自己的下注来讲,如今也算是收获了丰厚的成果了!
以温相为代表的南官群体,正在持续给皇帝施压,以哀兵必胜的姿态,发动对锦衣卫和特科的猛攻……
南官抨击‘代管说’……
田任丘称病不上朝……
皇帝返回禁宫……
一个个好消息,被不断传递入狱,肉眼可见,南官在掀桌子之后,终于取得了罕见的主动,并且立刻联合了京畿官员,加大压力,现在皇帝似乎除了让步以外已经无路可走了,田任丘虽然未必会死,但从此被投闲置散,不能再如从前一样高调,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而狱中的敢死队、君子党们——
差不多也是时候可以出狱了吧?
入狱一个月左右,牢房内的气味已经好得多了,主要是烧伤大多都得到治愈,不再有溃烂现象出现,那些因为烧伤不幸去世的同仁,也都被运走妥善安葬。这时候,大家在牢房内住着已经有点习惯,甚至感到很舒服了:清洁的环境,可口的饮食,少见的闲暇,光明的前途。甚至很多人都开玩笑,认为这样的牢坐一辈子都介意接受,不过,实际上大家深心里也都认为,差不多该到最终胜利——出狱的时间了。他们大概会被革职,被流放,但这不要紧,只要活着走出牢房,就是胜利,留下的战果是一辈子可以吃用不尽的。而就在这天下午,他们等到了盼望已久的消息。
“吱——呀——当——啪!”
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噪音,牢房的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了,在这个非放风的时间段,牢子们鱼贯而入,手里拿着钥匙,开始为所有牢房开锁。“都收拾好行李,你们该上路了!”
果然,没有经过一次审讯,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了!
就算明知可以平安过关,直到此刻,尘埃落定,知道自己完全不必审讯,众人还是不禁大喜,一时间牢房中人头攒动,也有人大声打听,“我们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下来了!一会到庭中大家一块说!”
犯人们重新戴上了手铐脚链,被串成了一队,领到了牢房前中庭一大片空地上,四周都是装甲精良的内卫,手握刀柄,冷冷地看着他们。不过,这些君子尚且能维持风度,不动声色,只是有些人还不适应天光,举起手遮掩着日头,勉力睁开眼,望着一个身穿三品补服的太监,走到人群跟前,尖声说到道,“诸位大人,你们的去处已经定了!皇爷是个守约的!既然在皇极殿前答应了尔等,便不会食言!”
这该是好话,但众人听了,却都不由一怔——这太监说话的语气有点太得意了,半点不像是受过重创的阉党(倘若众人的要求被满足),该有的精气神。
“锦衣卫田大人,处事不当,连累朝纲,早已数次请求自裁,奈何他对皇爷还有些微用处,因此便让他割发免死,将功折罪,仍暂代锦衣卫统领一职。”
这自罚三杯般的处置,让人头皮一麻,不过,大太监对此也是一语带过,他冷冰冰地瞟了堂下众人一眼,“至于尔等所言,宁死也要守乡卫土,不能让江南平白落入敌手之语,皇爷也觉得大有道理,如今,我军已对买地宣战,定于武林会战防守,皇爷体恤尔等乡情,念在尔等故乡危在旦夕,便不再追究二殿焚毁之事,你每便尽快上路,前往武林前线,亲自和那买活军作战去呵!”
什么?!
什么?!!
庭中百多人,刹那间竟无一人出言,全都是抬起头骇然望着大太监——亲自和买活军作战?!那不是——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
“怎么,难道尔等竟是光说不做,只会高言狂语,叫别人去送死拼命的伪君子么?”
见众人神情,那大太监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语气却是阴毒,活脱脱便是戏文中那最生动的奸角,他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又柔声训诫道,“君子言行合一,可不能坠了读书人的声名,诸君放心,尔道不孤的,京中你们的那些亲朋好友,乃至同乡同年,凡是赞成抗买的,皇爷有话,都遣往前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可寒了尔等护土之心那!”
“这一遭,三省六部十去六七,京中人才空虚,不得已破格启用特进士一干人等,否则几乎朝政空悬,无人可用,这全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乡情,你们呵,可千万不能辜负了皇爷的一片苦心!”
他面上笑意一敛,一转眼便是满脸的冰寒,尖声喝道,“时辰已到,即刻上路,不得耽搁!若有脱逃推延者,以逃兵视之,即刻处斩!上——路!”
在他身后,内卫们以枪柄敲地,低沉地应和了起来,声波往外重重传导,掠过一干面无人色,或是双腿打战,或是当场失禁的读书人,在肃杀天色之中,荡出了处处哀哭,街街束手的京城,仿佛是敲响了若干人等的丧钟。
“上——路——!!”:,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