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说了?”
“那还有假,当着众人的面,大家都听着呢——大帅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啧啧,到底都说,鞑靼人老实,建贼奸,这脑子就是好使,知道现在谁说话更管用!”
“嘘——小声些,不要命了你!这里离中军帐这么近,若是被大帅亲兵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虽然白日里的天气,甚至能让人冒汗,连夹袄都有点穿不住,但这里毕竟是辽东,到了晚上,温度还是会骤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这时候能不能吃上一顿热的,对士气来说就尤为重要了,这会儿,大营里到处都是炊烟,军士们按照各自的班队生火造饭,能保证一人一碗热粥,再把炊饼熥热了吃,条件肯定和在城里没得比,但因为对此战很有信心,因此,军心还算是可用。
不管怎么样,按照今天的消息,建贼已经在陆续出城了,那盛京城肯定是能拿下来的了,这就是记功,回去之后肯定给他们发赏钱。至于说打不打,那各有各的好处,若是打,肯定会死人,但活下来的人能跟着发财,若是不打,进城也不许劫掠的话,那就是少挣点呗,不流血也不错。
因此,这些靠近中军大帐,队伍里有幸随着袁大帅去前军接见使者的小兵们,也是饶有兴致地议论着这些小道消息,并且对建贼的脑子还是予以高度认可的——脑子活,知道谁的话管用,如今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最有威望的可不是领着大兵的土皇帝督抚,也不是京城里的真皇帝,而是辽东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买活军的谢六姐!
能没有威望吗?若不是买活军突然从南而来,开始包运辽饷,又借了红衣小炮,且还派人在狮子口开港,安排船只过来运人……辽东能是这般景象?只怕早就是贼匪横行的人间炼狱了!
就别说普通老百姓,仗着买活军的势才从建州跑出来,对谢六姐是何等的感恩戴德了,就是边军这里,哪个不知道谁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军饷是朝廷筹措得不错,可没有买活军,怎么运得到辽东?一路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朝廷可曾拿出现银来向买活军买粮草?不都是账上冲抵了么?这些丘八们,可不管最后这笔钱算在谁头上,谁能把粮食运来发给他们,谁就是他们大半个主子!
甚至,就是统帅着边军的中层将领,又有哪个敢对买活军摆脸色?不都是好吃好喝地结交着么?也是因此,兵士们都认为建贼献地的办法,虽然打了大帅的脸,非常的刁钻,但却也十足的明智,至于说这会不会让袁大帅翻脸逐走买地的使者,甚至和买活军在此地驻扎的人员交恶,他们是半点不忧虑的——袁大帅就是失心疯了这么下令,也不会有任何人服从的,底下的偏将都得和他翻脸,京城那里肯定也会第一时间用传音法螺训斥,包括东江岛那边的毛帅,估计也会介入,东江岛和高丽两道的买活军人数更多,真要翻脸了,袁大帅未必能占得到什么便宜呢。
当然了,就算看在军粮份上,袁大帅也是不会翻脸的,现在,边军上下已经非常习惯狮子口转运军粮了,这条路实在是太省钱,由买活军来运的话,损耗更是轻微得让人发笑——买活军几乎每年都在整顿航运,像敏朝那样搞漂没的,在买活军内部一旦查出来,下场惨得还不如死了,有些买地的转运官,歪脑筋才动了没多久,底下人刚听到一点风声,下次知道他就是被送去南洋挖矿了……
这一次出兵盛京,虽然朝廷也出船从狮子口运粮,但只是军需的一部分而已,另一部分还要买活军来运,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个人都知道,如今北边的海域完全执掌在买活军手里,买活军只要一句话,朝廷的船还敢下海么?大军在盛京这里的粮草,接下来谁来运?
因此,虽然建贼的话,或许不无一些挑拨离间的用意在里面,但敏军这里肯定是不会中计的。大家根本不认为自己需要面临敏军和买活军之间的艰难选择——真要是大帅发令,需要选时,这些边兵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如何选,这都是兄弟之间早就达成默契的事情。
所以,他们这会儿压根就不必浪费唇舌来讨论这些,只是喝着里头放了老酸菜的热米汤,吃着晒得干硬,即便熥热了也费牙口的土豆红薯杂面饼:土豆粉、红薯粉的比例特别多,吃起来有点喇嗓子,但至少比从前那种掺了石子,发着霉味,给狗狗都不吃的陈面饼好吧。这种饼子,仔细嚼巴嚼巴,还有点儿发甜呢,一边啃着饼,一边轻声议论着今后战事的走向,也不失为一乐了。
“你们说,买地会要盛京吗?建贼狡诈,说盛京让出来了,就不献地,让买活军和俺们自行商议归属,那大帅肯定是要争的了……但他们说的,如今的建州老家到海参崴、苦叶岛那块地,大帅想不想争一争?”
“要我说,建贼这也是有点……那话怎么说来着?有点敝帚自珍了!海参崴那是什么好地儿么?还有苦叶岛内旮旯,我听说野人女真都不稀罕——”
确实,边军中基本都是本地人,还有些是更北边,原本住在盛京附近,建州起兵后逃过来的,对于北面的情况他们是最清楚的,包括虾夷地,这些人都有了解,“真要是好地方,早全是人过去住了,冷啊!咱们这就够冷了,那儿可还要更冷呢!除了鄂温克人以外,都没什么人住,汉人更是没有过去的!咱们汉人,原本最北也就是在抚顺了,再往北几乎不成规模的,都是些土番。不过真要说的话,建贼献的地,原本也可算是我们的,毕竟都是设了卫所的!”
这话引来了一阵有些不以为然的笑声,因为如果把宣慰司也算上,那敏朝的国土可就太大了,但这些宣慰司除了名义上的顺服和朝贡贸易之外,是否受到敏朝制约,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至少在辽东,建州人已经不老实几十年了,谁也不能大着脸说海西女金、野人女金的地盘,就是敏朝的土地。
“盛京以北的地方,大帅应该不会争的,最多是把抚顺拿回来吧,再北也管不过来了。那些地方,倒是要看买活军想不想要了,若买活军不要,那建贼没路走,怕是还要打一场。”
大多数兵士是这么认为的,小队里不少和买活军打过交道的汉子此时也受到了特别的重视——这些汉子有些是在狮子口受到买活军的救济,停留了一段时间,就来投军了,有些是去过南边,回流来参军的,有些为的是报仇雪恨,有些则是寻找亲人。尤其是那些去过南边回流的,都特别受到重用,容易冒头,原因也很简单——都是至少认得拼音的,大多都可以辨认简单的汉字,能读书的人在军中都是宝贝,又有体格子,做事也干练,哪有不出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