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他们倒是也想给羊城将军送钱,先送一笔,能得个准话,到底是要打还是要守,是不是想要钱了——若是想要钱了那就再送一笔,您别征用我的民船了行吗,想要钱直说大家都好商量。可将军府自矜身份,瞧不起小商户,管家言谈之间傲慢至极,这如何不让人窝火?一帮子开船厂的兄弟,聚在一起时都是羡慕回乡探亲的屈大胡子,道,“屈大哥是有决断的!早一去鸡笼岛,如今都是大吏目了,强似我等在羊城受这鸟气!”
“就是!屈大哥,跟着买活军做事,滋味想必不差吧!”
被这十余船东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的,正是船商屈大胡子——他就是在前年买活军收复壕镜,树立民族概念时,因一股豪气,自行驾船去新安给买活军助阵的船东之一,当时同去的还有一二十弟兄,前年起便陆续都把家当迁走,屈大胡子也从本家分了出去,到鸡笼岛买活军官营的造船厂中做事。
他家世代造船,确实是有真本事的,买活军那处又是求贤若渴,不过两年功夫,手底下已经管了五六十号人,不但如此,还被专门学校聘为老师,在鸡笼岛船业里已经是立下了根基。这几年间,多有兄弟子侄前往投奔的,算是圈子里通往买地的一条渠道——羊城这里的船商,和买地其实是非常亲近的,便是因为造船厂这个群体彼此联络紧密,他们多有师兄弟已经去买地谋生,自己也算是半只脚跨到了买活军那边了。
在买地的造船界,屈大胡子不算是身家最丰的,但职位最高,按老眼光说已经是官家人了,因此,他虽然投敌了两年,但众人却对他越发客气,书信往来也一向频繁,这一次也是恰好,屈大胡子来羊城港买阴成的木头,刚才一到,买活军就出兵了——一时间便不好再乘船回鸡笼岛去,毕竟双方开始交战,羊城港这里虽然没有停发去新安和壕镜的船,但却是不许鸡笼岛的船直接靠岸了。
自然了,这一点不妨碍屈大胡子在羊城港吃吃喝喝,继续走亲戚,乃至今日和一帮兄弟们聚会了,羊城虽非流官完全被架空的地方,但一样也有人口太多而吏目太少的烦恼,一个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和买地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实在太多,想要搜捕、限制何其难哉?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因此倒不如继续放任自流了。两年功夫,羊城官场还没有形成新的秩序,官员们自己的事情还搅不开,就是羊城将军府盘点船只是什么意思,督抚衙门都还完全不知道呢,一时且没闲心管这些。
“不瞒兄弟们说,我屈某人落草至今,快三十年的功夫,真正做事爽快的也就是在鸡笼岛的这两年了!且不说什么上学的事情,只说这开厂子、做生意,买地的滋味当真是要比在老家好得多了!”
屈大胡子虽然囿于买地的卫生条例,还是把胡子给剃了,还剃了个光头,日常拿红布裹着,越发有江湖气,但只看他红光满面、谈笑风生,便可知道他的日子过得着实不差,这些船商见了,个个都是羡慕,也有当即便表态想要跟着屈大胡子去鸡笼岛,造‘机械木船’的,也有些人舍不得家业,试探着问屈大胡子,买活军这一次究竟来不来取羊城。
“这却不知道,买活军军纪十分严格,重要军机肯定是不会外泄的。”
屈大胡子在这件事上,倒的确知道得不多,而且他离开得早,很多事还是本地兄弟打探了和他说的,见众人都问,便也绞尽脑汁回想了半日,才道,“不过,要我看,可能是不来打羊城——来打羊城必定是要海战的,羊城这里船还是有一些的,既然如此,我们造船厂不可能丝毫没有风声,岛上多少也能看出来一点的。可就我离开时,岛上还是风平浪静的,这般说来,这一次应该是不取羊城了。”
确实,这个道理老于世故的百姓们都是明白的,出兵之前,必定有征兆,备军需、整修军舰,这都是瞒不过船厂的事情,众人听了都是点头,也有一二人十分失望——小猴儿的东家张朋就是如此,席散了之后,他又带了一个心腹弟兄回家,还把管家叫来,和他商议道,“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将军府不可能不知道——明知买地不过来,还在盘点民船,那就是他想主动打出去,阿弟,我们这里得了准话,三艘成船怎么都要征调去一艘的!我看,这船给出去了就回不来!你手里有四艘,你这里消息如何?”
被他点名的刘阿弟,面色也是不好看,比了个二字,“四艘里要抽两艘,我送钱去都不收,胃口太大了。”
送钱不收,不是清廉,而是那点钱不够满足羊城将军的胃口,他吞没民船私下转卖,获利极巨,哪里是百十两银子可以满足的?张朋在花厅里来回打转,和刘阿弟一起都是愁眉不展:这对他们的生意是极重大的打击,不比之前席上其余豪商,船给出去也就是伤筋动骨,过段时间还能痊愈,她们这样新发展起来的小厂,很可能会因为这损失而无法经营,甚至牵连阖家倾家荡产。
但若说要提前乘船逃去买地呢,却又心有不甘:这一走,木头全便宜别人了。这也是一笔极大的开销,更不说船匠不太会跟着走,便是到了买地,想要东山再起又哪是那么简单?张朋咬着牙转悠了半日,猛然下定决心,抬头道,“阿弟,你我过命兄弟,再加上忠良,我们三人今日便推心置腹地说几句话了——如今这局势,不可再随波逐流了,我等须奋起一搏方可,买活军来,这是最好,买活军若不来,我们也不能再留羊城了,还是要做好去买地的准备!”
刘阿弟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在羊城的财产更多,更希望买活军来——买活军除了对田地很看重之外,对于工商业倒的确不怎么盘剥,这一点他是知道得极清楚的,尤其是造船业,买活军还会给予扶植哩,听了张朋的话,先是一阵振奋,后又颓唐下来,道,“买活军大军若来,何须兄长你言语?我也一定是投诚一员,里应外合,搏命去开城门都做得出的,但他们便是不来,我们有什么办法?若说要舍下基业去买地,那,那……”
显然,他还是十分不舍的,张朋点了点头,并不游说刘阿弟和他一起走,而是忽然转开了话题,“买地此次出兵,是为了绞杀真老母教——”
他突然压低了嗓音,在刘阿弟的惊容里,有几分诡秘地说道,“倘若……倘若为兄这里掌握了一条线索,可以肯定真老母教的教首,现在就正藏匿在羊城之中——”
“你说,买活军会不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