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从之江道、江南道、山阳道,一路往上占领山阴。”并非所有军人都好战,但是,倘若你是买活军里的一员上将,坐拥举世神兵却没有打过几场仗的话,你也会很渴望战争的,买活军水兵在云县的统领黄小翠有几分兴奋地说,“再修一条贯通几个道的水泥路,如此一来,数年内资源将再不是问题,甚至还可以部署人手去寻找猛火油的矿产。”
这个宏大的计划令人侧目,但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对资源的渴望,是很多政权扩张的动力,解决资源匮乏,最根本的办法也是领土的扩张。谢双瑶说,“有没有想过,这就意味着对敏朝的全面战争?从山阴到京城就十几天的路了,这会儿敏朝政府还不至于孱弱到连这口气都咽下去的地步。”
黄小翠立刻说,“我们买活军自然战无不胜!”
“这是当然,”谢双瑶不反对这个说法,“问题是打下来以后,从哪里找那么多吏目来治理地方?”
黄小翠便立刻哑然了,因为她是去一线做过事的人,现在也在一线做事,深刻地明白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能做事的人一向是非常的稀少。
便是现在,买活军各处也都还是很缺能做事的人,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这世上平庸愚蠢的人确实是相当多的,教育只能把这些人变得稍微不那么蠢得可怕,把聪明人从蠢人中选□□,但是,把蠢人变成能挑大梁的聪明人,这种事可能确实在客观规律上是不能办到的。
经过商议,资源问题还是决定通过增加运力来缓解,第一是增开铁矿专船,第二则是卖一批水泥粉去山阴,并支援一批人去修路,对水泥粉的扩散,众人倒是不担心的,能修路的水泥粉,需要很细腻的石灰石粉,这种碾压机只能靠蒸汽带动,而蒸汽机目前还是买活军独有的科技,不论是敏朝还是欧罗巴,都完全仿造不出来。
铁矿的点算是解决了,王冲便继续做他的汇报——数学学得好,在买活军这里的发展真的不会差到哪里去,王冲的弟弟王凌,如今身兼两职,一个是云县统计局的局长,另一个身份则是专门学校的老师,同样被列入专家智库之中。他弟妹徐寿,也是身居要职,在专门学校任教,此外还兼管着云县的一间纺织厂。
王冲自己在数学上的天份和成就都要远高于弟弟一家,他是技术部的高级专家,同时也是统计部的专员,同时拿两份薪水,收入丰厚不说,在高层中名头也很大,正是他主持了买活军境内的第一次人口普查和经济调研,他的报告,令到多少部长、将军仔细研究不说,还让谢双瑶特意开了一个会,探讨报告中提到的种种问题。
“如果能解决铁的问题,下一步制约经济发展的因素,其实就是土地和市场的不足……尤其是政权不同带来的商业成本上升,当福建省内的道路建设逐渐完成之后,预计会有一大批修路队的工人需要转业,以鸡笼岛现在的开发程度来说,岛内的修路队就已经够用了。如果能把这批人放到之江道去修路是最好的……”
王冲的报告很长,而且总结的都是较为宏观的经济政策问题,即便大家已经对报告做了预读,研讨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开完的,一两个时辰过后,谢双瑶的时间表到了,会议也告一段落,大家可以用饭,抽空处理一下比较着急的政务,下午再继续开会。谢双瑶站起身收拾自己的笔记,一边捏着鼻梁心一边和王冲吐槽,“你这报告,其实满纸都写了两个字,扩张。”
“扩张的确能解决大多数卡脖子的问题。”王冲现在和谢双瑶说话已经不会过于紧张了,当然,也还没到能开玩笑的程度,总有些拘谨,他一板一眼地说,“在通讯极限之内,扩张也是整个商业集合体本能的诉求。”
谢双瑶还是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一种体制的力量,的确,体制成型之后,发展规律决定了,这个集合体自然会渴望不断地向外扩张,这是一种社会结构本能的答案,并非是基于某个人的野心,而是所有人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自然的决定。工厂需要更多的市场和工人,更多的矿产资源,工业化的本能就是追求原材料产地和市场。
用了十五年时间,如今,她算是把工业化这头猛兽养出一点雏形了,谢双瑶意识到,现在科技攻关、落实生产、开拓市场……都已经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就像是搭建好的模型,它们会自行发展扩张,不再需要她细心呵护,事必躬亲。
当然,这也绝不意味着工作量的下降,只是意味着谢双瑶该暂时转移工作重心了。
转移去哪呢?答案其实差不多已经浮现了,谢双瑶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谢好学已经在等着她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把一封厚厚的卷宗送到了谢双瑶案头,她翻阅了一下,先不禁笑着说,“喝,连佘家的族谱都给你挖出来了!”
随手又翻看了一下常平康的检举信,谢双瑶先不急着看那些细节的调查资料,而是让谢好学发表自己的意见,“好学,你说说,你认为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
谢好学犹豫了一下,“卑职——我,我!我并非为连部长开脱,不过,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场误会。”
“误会。”谢双瑶点点头,“倒也能理解,好心办坏事了。”
“是啊,从本质上来说,是为了在生活上更好地照料专家,但是,也不能让佘专家的母亲无偿来做饭,毕竟名义上来说,她是打鱼人,每日打鱼也有一份收入的。我们这里要给她补一份收入,一日二十五文,也不算是多给了。但是,连部长和黄专家都没想到,佘姆妈的素质无法匹配佘专家如今的地位,反而引起了人事上的纠纷。”
谢双瑶倒也认可谢好学的结论,她随意地翻翻卷宗,往后靠了一下,有些出神地说,“确实,可以说是常见的人际沟通成本,谁都没坏心,但是规矩被坏了,大家都很委屈。你也可以说是误会,但是——好学,我觉得这一类事情,可以换做另一种说法。”
谢好学立刻睁大眼,准备聆听六姐的圣训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被谢双瑶囊括在了里面。
“就像是你的‘卑职’一样,好学,我认为这一系列事件,可以被看做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旧体制对于新体制的污染。”
谢双瑶说,“事实上,这种污染是比敏朝还要可怕的敌人,敏朝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想让它多存在一段时间——这种污染呢,恰恰相反。”
“我一点也不想让它存在,但是,我恐怕它还将是我们在未来一段时间必须去斗争的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