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许栀穿得真的算多。
他给她系上。
“……不要你这个。”她推脱,“我倒像个阿拉伯人了。”
其实出了咸阳王宫。
她说话也都自由许多。
小主,
沈枝也很不解李贤的操作,“李大人难不成要将公主全身上下裹起来?”
李贤不动声色道:“那也要公主殿下愿意。”
他深深地看着她,抬起来的手本想碰碰她的脸,但她往后一缩,他又安然放在两边。
“你身体分明这样不好,就要好生养着,莫要乱跑。”
“是你小题大做了。”
“你到底是想瞒住谁?”
她朝他笑了笑,目光很深,“你知道的那些人。其实你把脉了也知道,我并无大碍。李贤,翻覆权变之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如你所言,竭尽全力。”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目光是如此难懂。
他望着前路上覆盖的白霜,期望很多事成为过去。
上一世不存在,一生也就没有判词。
于她。他分明没有晚来,却永远输了一步。
如果她平安喜乐,要他一直输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是,认输和放手,从不是同一限定词。
其实他们说了这一几句话,总共也没一起走几步。
日色倾斜,寒气袭来不少。
车里溜进来的寒气鼓动着张良手中泛黄了的那封羊皮卷。
“先父所书之卷,你切记要送至郑国手中。”他说。
郑国郑重接过,质感有些沉。他见过很多一样的。
他叹谓,“原来父亲将成千上万卷书,掩人耳目之用,是为一封国书。”
张垣看到层层严密的图纹之下,卷上所记:
商汤周武之继,郑承周王室之遗。郑公护平王东迁有功,周之卿士,赐洛水之饮。星轸参差,地分山野。一标洛水,再见湘漓。洛书湮,河图没,方显大争之世。合而并之,是为天道。天道不显,则非治世。
郑,是拉开春秋的第一笔。
秦,是结束战国的最后一笔。
“河图洛书。”张垣并不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兄长是因卷上此物,故而让我先至漓水一寻?”
张良点头,没有说太多话。
“兄长既已不住栎阳,何不与我同去岭南?”
张垣想得简单。他续言:“秦人连植树种花也要视作务农之要,同我们平日之交流更是词不达意。”
张良的目光总是温柔而专注,仿佛能化解世间的一切尖锐。
“我知你自幼喜好山川之美,岭南山川秀丽,来去凭心,千里不远。”
张垣很想去问他为什么不想办法离开秦国。只要张良想,他一定有办法。张垣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理由。
他张口,半晌,也是问不出。
张良深邃的眼睛,洞察人心的深渊。
风入、肩上松挽发带随风而动。
张垣以为这正是嬴荷华的手段。即便是弃绝,她也不会放任一个潜在的危险到别的地方去。
她只是没让他哥哥死,代价,就是做秦国的囚徒。
张垣越发庆幸张良忘记了和她的过去。
“天真冷。”张垣匆忙拉下车上的木窗。
砰地一声,流逝的景色与人很快被关在外面。
随着这砰——
合窗之声,寒风入窗,彻底搅扰了张良灵魂深处的某根弦。
一切沉寂,却无法平静。
张良这样一个极端智慧的人,只有他想铺开一个局,普天之下少有人能胜他。
猝不及防的痛觉,无法骗他。
无数冰霜刀刃已经扎进了张良的心脏,要他鲜血淋漓。
对张良来说,最大的罪,最大的错误,是他在九分算计之余,不可抑制的一分真心。
她水波荡漾的黑眼睛,比冷玉还要寒。
她的眼睛,几乎注定他满盘皆输。
——
许栀和沈枝入城不是用的公主仪仗,而李贤将许栀送到驿馆没多久。
他转头就直接出现在了张良的面前。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明知张良已落下一颗黑子为末。
明知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他纵知这一去,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但只要那分毫的可能徘徊在他的面前,他便直接扼杀。
尽管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这就是李贤在黑暗沉浮中学到的要义。
譬如当下。
一室焚香燃茶,典雅之至。
素纹案几上摆放着一鼎鹤立青铜香炉。立柜之处,多种器皿造型古朴,纹饰精美的陈列,皆是张家之聘。
他多少年也不改的绿白色衣袍,就像是从未入仕过秦国。
“不愧是颍川张氏,就算流落至此,倒也家财万贯。”
张良眼睛也不曾抬,兀自饮下一口,“既是皇帝陛下令我等迁居至于国都,大人有何事要问?”
他正可谓积极响应嬴政号召的贵族,从前之事尽扫,已是干干净净。
李贤握住腰侧的长剑,俯下身,笑着问他道:“先生,可知我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