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时隔多年,荀子的注视仍让他的学生感到心有余悸。
今日的章台宫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热闹。
先是荀子入秦,又是齐国献降的消息传来。再有十日之后,大将军王贲班师回朝,那无疑是举世瞩目、空前绝后的大日子。
二十年前兰陵的风也吹到了咸阳,荡起又长又白的须发。
原来,荀子已经这样老了。
只是一眼,李斯已从荀子的眼神之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怔愣。
碍于当下身份所限,李斯行了一半的大礼。
他看到老师目光淡淡,不发一言,反而很有深意的看了不远处的嬴荷华。
嬴荷华
李斯和她都被告知在殿外相候传召。
她的目光落在李斯身上,要比荀子要锋利多了,更让李斯倍感压力。
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坐在在覆秋宫微笑着听他们小议、不怎么表达意见的小公主。
自从嬴荷华想明白利害关系,彻底将韩国故臣全摘除咸阳之后,她便有了站在章台宫前的筹码。
李斯熟知人心中欲望,他认为自己轻易的看穿了嬴荷华的野心。
她曾举荐的章邯,勇猛善军,一力成为了王贲身边的得力干将。
王贲之妻也数次带着她的孩子前去芷兰宫探望嬴荷华。
冯婠在都中乃是出了名的温婉,李斯绝不相信,嬴荷华会与她有什么共同语言。
传闻王贲的妻子是他从邯郸之战带回。这样的事在征伐时代并不是个例,加上王贲当年用全部的灭魏之功才换来了与冯婠的婚事。
冯氏在赵国并不显赫,已算得上败落。
但李斯知道嬴政乐见他的将军有所求,王贲的请求,嬴政会欣然同意。
李斯也并不觉得,有人会不想要放在眼前的权利。
王翦父子只是太了解嬴政。赴楚镇守这样大的一个任命,自要立志要急流勇退,归于平静。
而今,嬴荷华和冯婠联系颇多,是否说明,她不满足章邯在军中的势力了。
加之王绾有意无意的透露着——大王欲将公主嫁与蒙氏之子的消息。
更是让李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本就与蒙氏有着不同的理念。
因禁书之事,嬴荷华已与他扯下了伪装,更让顿弱出言扼制他。
若非深得嬴政之信任,李斯将会受到很深的打击,甚至贬谪。
而后来因张良之事,她更是摒弃了多年以来虚心指教的和睦。
李斯认为嬴荷华对他的敌意已经是显而易见。
那么,若往后嬴荷华嫁给了蒙恬蒙毅中的任何一个。
此后,秦国将再无他李斯的立足之地。
李斯想到这里,他深深望着章台宫,一团火焰烧灼于胸,他绝不能让本唾手可得的一切湮没!
一但李斯要开始做一件事,他自信必能将成功的概率做到百分之百。
不一会儿,赵高通传的声音从殿上传至。
风过春日尽头,吹起她黧黑红纹的袍袖,腰间的组玉也臻臻作响。
李斯发现嬴荷华特意在等自己一道入殿。
十多年光阴如梭。
此时此刻,她稍抬首就能与他平视,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多年前那种敬仰的微笑,仿佛她还是那个摇着他袖子,天真的要他发誓的小公主。
“公主此行邀得荀子入秦,乃是全胜而归。”
“荷华与监察一道不遗余力护荀子入秦,得全而归。如何不是得廷尉之力?”
李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并不知道,嬴荷华将焚烧荀子书简的罪名已经扣在了他的头上。
在她看来,他的作案动机也的确比任何人都充分。她问李贤,李贤的表意十分不清,他只说既然此事未成,那就不要再追究。
李斯当然不是轻易唬得住的人。
他道:“臣之恩师入秦,臣自求之不得。何况臣之子于途中因此事身受重伤。所幸公主不弃,犬子才能归于咸阳。”
李斯言中有意所指,她掩道:“监察所行乃危险之事,自当关照。”
李斯深邃的眼睛一沉,“臣听闻我之竖子不知好歹得罪公主,已自往狱中。”
许栀一怔,没想到李贤真去了廷尉狱。
没得许栀说话,李斯续言:“不知犬子如何得罪了公主?”
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和李贤由逃婚生出的流言给按下去,她不想多生是非。
秦狱之中有专人检查伤口。伤人者力道,伤人之器具,在一毫一厘间皆有差距,刑狱之中,这些都是瞒不住的。
而秦国律法森严,她纵是公主也断然不能对朝臣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