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点头。
许栀续言道:“卢衡是鸿至子的学生,他留在秦国,取回巨鹿剑,算他认为的一个条件。而他们哀牢山的规矩是要打败谷主,方能取走此剑。而我当日所派之人恰好在范增重伤之后,范增如何能身敌我秦国数十个高手的围攻?”
扶苏明晰,“所以卢衡要燕月离开之时,你便将计就计?”
“我已经给了她机会。她伤我一分,我要还她百倍。”许栀一想到张平之死演变出这样多的意外,这么多纠缠不开的死结,她极易失控。当下她差点没收住自己的厉色。
“荷华。”扶苏的眼神变得心疼,他不自觉的开始去想他的谋士问山的话——‘一曰谋策,一曰军事,一曰则观人。如此说,您的王妹也是掌了全局近有三分之一的人。’
扶苏对他的妹妹一向坦然,直言问了她,“还有人也在你的局内么?”
许栀一愣,捏住受伤的掌心,半晌不没开口,她不知道扶苏问的是哪一个局。
于是她选了一个最保险的说,“章邯在王翦将军帐下,是我在邯郸时有意为之。”
扶苏看着她道:“章邯是个可塑之才,但还待时日。只是秦国之战之中还未能见。若此次章邯能顺利追击楚国残部方能更近一步。可惜项氏部下还有余力,不过已然不用担心。”
“项燕自刎了吗?”许栀问得快。
“李监察及时赶到且是阻止。只是在寿春,楚王室之人已去空。”扶苏顿了顿,“荷华以为项燕当死?”
“项燕是否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项氏。不知王兄觉得,此番可有令项氏收为己有的机会?”
扶苏微怔。
他只觉小妹聪明,过去他似乎看小了这种聪明。
扶苏接下来的话说到了关键。
他的观点也恰如当日张良跟许栀说过——项燕不同李牧——项氏的归顺,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理的理由,利益均等之下,楚国皆是臣服之心。
“荷华的这些话,你也可以和父王说。”扶苏笑道,“你不用借口于为兄,莫如商时妇好,也可做出一番功绩事业。”
扶苏的思想已经可以成为‘先进’。
许栀垂首,不加停滞。
“王兄。我在楚国弄出来的事很难收场……父王此番没将我罚去雍城已然开恩。只是荷华在楚时与项燕之子项梁有过几面之缘,且又与施夫人有私人之间的承诺。这些事情迫在眉睫,若交托给旁人,我都不放心。唯求王兄之托……”
说到此处,扶苏的表情明显有变。
许栀正要问。
“看来荷华也知寡人近来所虑,也还知道迫在眉睫。”嬴政的声音从许栀身后传来。
她没想到嬴政来得很早,且没有任何通传,直接人就到了她屋这边来。
“父王。”
“父王……”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原阳县令没有胆子敢隐瞒嬴政。
嬴政默不作声的让他们跟着到了正厅。
里面没有别的朝臣,李斯也不在,只有嬴政和扶苏,外加一个赵高。
嬴政面色阴沉。
这一次是朝着她来。嬴政不经意间表露的威严足以让人被震慑,许栀是怕的。
只待嬴政方入主案跽坐,她就往底下一跪。
扶苏欲图扶她起来。
许栀赶紧朝扶苏摇了摇头。
她规矩的跪好,脸上犹在病色,嬴政见状,难免心疼。但眼下,她擅作主张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放走张良这一件,这已经触犯到了他容忍范围!
“逃婚之事,寡人从未责骂过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许栀垂下头,昨夜她的所作所为他大抵都知道。
“姁嫚见檄文之利,心中愤懑,才致使与楚国容夫人结下仇怨。姁嫚逃婚之所为令王室蒙羞,难辞其咎。”
天底下没有人不会在意流言蜚语。
只听嬴政沉声道:“无关之人胆敢诽言你,寡人夷他三族。”
此言之重,赵高不禁胆寒。他自不敢诽谤,但据他所知,赵国宗室中不少人有过这个念头。
许栀是个表达感情很直接的人。她在面对她想要用真心对待的人,几乎从不把要说的话藏在层层套套之中。
“姁嫚万般悔难。若父王要我长居雍城,或在芷兰宫一生不得出,姁嫚毫无怨言。”
她说着,屈膝伏跪,额头紧紧贴住了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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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当即离案,也一并和她一起跪了下去。
扶苏道:“父王,雍城路远,上次荷华在途中出事。荷华正值碧玉年华,不愿嫁给芈犹乃是人之常情。此中我亦有责,若城父不出昌平君之事,则令楚国早日收于大秦之下。”
“王兄。”许栀拉了一把他的袖子。
嬴政看他两个感情深厚,心下很是欣慰。
扶苏又道:“父王,荷华伤寒未愈,父王可否不要让小妹长跪了。”
嬴政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起来,唤她上前,尽量将语气说得温和,“你伤了自己,就为了放张良走?”
许栀知道她隐瞒不住。
李斯也的确给了她一个相当大的下马威。
她垂下头,“父王,张平已死,张良深受其噩,他也不知其父与昌平君之事,求您饶恕他性命。”
嬴政不介意让女儿看清楚张良本来的面目。“你说他不知道张平在做什么?你问问你王兄,你就知道张良到底在想什么。”
许栀不敢去看扶苏。她从来自欺欺人的效果都很好。她爱他,为此愿意糊涂。但现在,她说服不了自己。
良久,她只能再次道:“父王,张良在邯郸为秦言说李牧,又在大梁遭受燕国残部之袭。张良对秦国没有敌意。”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嬴政不想花时间和他废话。
“没有敌意?”
嬴政鲜少反问,此言一出,扶苏终于感到了危险!
他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就论张良的身份敢对你用情,寡人就该让他死一百次!”
他话音刚落,赵高在门外通传。
官吏风尘仆仆,是从咸阳飞驰一天一夜赶来。
他递呈上一封竹管。
嬴政看完里面的内容,情绪才平静了一些。
她在残忍艰难的抉择之中,权衡利弊,希望将伤害降到最低。
这一封咸阳的来信,恰当的到了嬴政面前。
“父王要李廷尉与我所言之事,姁嫚思考全了。”她说。
许栀知道张家对于嬴政来说不止是牵扯叛乱,还是贵族对于秦国的难题。
这是既能在李斯面前维持一个法家学派的思维惯性,又能让张良免受在殿堂上的责亲之难。
然而,她不知道,王权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妥协。
——
于是,子牙峰在二十年后重新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