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花上一世一生去明白,去同意,去认可,再绚烂也会是曾经,再美丽也可能是苍白。
这是一切都是不可得,也都是黄粱一梦。
一日前
李贤接到了他的眼线从宫中传来的消息,那时,他已下终南山,正前往所治的南郑郡路上。
“大人,据宫中密探言传,楚巫已从郢城出发,日夜兼程急入咸阳宫,言说公主陷于昏迷,恐不到十个时辰。”
李贤真能在听到她快要死了的时候,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做?
他没办法允许本照见了他阴霾的一日春光,转瞬即逝。
他没办法允许自己无动于衷,任她远走,再不回来。
李贤勒紧了手上的缰绳,掉了头,对着咸阳的月亮直奔而去。
他在楚巫进入咸阳城门之前,拦住了他的队伍。
“小李大人,别来无恙。”大巫笑,吊着白色的眼尾夸张地上扬,“我就说嘛,你不会不来。”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大巫说得轻蔑,“咱们楚人自有咱们楚国人的办法。这比大人你当日与我们大王所言说的计俩可要简单得多。”大巫言罢。
李贤只笑。
李贤用什么才能弥补过去的错误,如果许栀真的回到了现代,他绝不能再眼看着他的君主重新陷入失去爱女的痛苦,还要赔上自己的命格。
所以,在红石之上,真正刻下的不是嬴政的名字。
而是他。
大巫心满意足地走了。他也不太清楚在红石上刻名对人会造成什么影响。但对大巫来说,得知嬴荷华会在不久后苏醒的人大抵只有他一个。这下,不但让李贤把之前帮着秦国游说之仇给报了,还能让嬴政给楚国留下一个姻亲之约。
李贤在大巫入宫后不久,顿感不适,一口血从他的喉腔吐出。
他也不是当世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那她应该也差不多。
按照自己的症状,方对症下药。
雪山寻药一整夜
当李贤好不容易把药配好,又得知张良下了狱,当即又从外回到了咸阳城内。
可眼见的却不仅仅是张良,还有嬴荷华。
从她与张垣的言谈之中,他听出了那种熟悉的语气,他背对着不厚的墙面,不由得长呼一气。
许栀醒了过来,安然无恙。
当下,陈伯见李贤一直没有回答他,便又问了句:“大人,您的药,可还要送去宫中。”
李贤看了一眼,自顾自笑,“不必送了。”
“啊?”陈伯觉得他这个新领导的精神状况比郭开还有毛病,合着折腾了三天,跑来奔去,反反复复不阖眼,最后一句‘不必送了’?李贤无所谓,可他还想着去永安公主那里拿点好处呢!
……
刚有这种想法,陈伯就暗骂自己跟着郭开久了,怎么脑子也是钱啊权啊的东西。他该向他弟弟陈平学习,稍微清正高雅一点!
李贤看到陈平的神色,淡淡道:“放心,我应允你的一样都不会少。公主已无大碍,自然不用送了,免得多事。”
陈伯不禁看了他一眼,衣服被荆棘划拉得乱七八糟不说,还熬了一日的药。
“如此,大人还是自己关照一下自己脸上的伤吧。想来李廷尉也该回府了,李左车万一说漏嘴了,让廷尉知道你没去南郑郡,必还要受责罚。”
细长的伤口在冬日不好愈合。
李贤口中似还有猩甜翻上来,他赶紧用了配置的药服下,这才抑制住一些。
他按住身侧的剑,从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咸阳王宫。
恢弘无比浸在黑夜中,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威严。
李贤回到府中的时候,多日的奔波,加之红石吞噬,他彻底栽倒了。
他并不知道,那时候李斯还没回府,是李左车那孩子看到他忽然倒在了门口,连忙喊人把他给挪进了室内。
翌日,日上三竿
“……兄长,你怎么还不醒?”
李贤在听到小孩子黏糊糊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反感这种发腻的声音,推了一把。
李左车敏捷地躲开,然后他逮到他的袖子,顺着力使劲儿掐了一把李贤的胳膊。
李贤盯着他。
李左车从来就招架不住这种很冰冷的眼神,眼泪又挂在了脸上,“呜,我,我只是在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
“何人让你如此?”
“是公主姐姐教我的。”李左车提起嬴荷华的时候,也不顾挂着眼泪,开始滔滔不绝,“公主姐姐说她经常这样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在,怕自己一睡就感觉不到了。”
随着李左车的话,他的记忆中又出现了在雪林冰河之中的许栀,她不假思索用石片划伤自己。
“她经常这样?”
“不知道。”李左车抬起小脸,他自己往自己脸上捏了一把,“不过公主姐姐这样捏左车的时候,都很轻很轻。”
说着,他觉得自己捏自己无趣,李贤没穿黑色衣裳的时候,看着也不那么吓人,何况他昨日在大门口戳他脸的时候,他这个兄长也没什么反应,于是李左车扬手就要往李贤脸上舞。
李左车蹬鼻子上脸的手法和许栀倒是很像,也不外乎两人在旬阳共处了几个月染上的习惯。
李贤逮住他的手,李左车还在扭来扭去,一个劲儿地说李贤又在欺负他,他要去告李斯。
李贤忽然有些凝滞。
他可以忍受自己身处在深渊,但他无法在感受到阳光之后,再度接受它的消散。
贪念不得丝毫的温暖,渴求不得一点阳光。
他无法忍受,太阳移除了阴霾,不再施舍于他。
那么同刻于红石之上,也当命添红笺。
那么同受诅咒,也作共谱鸿雁之书。
如此往复,也如与卿岁岁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