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以为这是问罪,可她脸上的笑没有减去。
“我啊看到弩箭,我是想,既然如此,要不我们一块儿死了算了。”
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会是这样,面对赤裸裸的杀机,能够如此坦然。他禁不住问:“为何会这样想?你不恨我?”
她乌泱泱的黑色瞳孔泛起了属于她灵魂深处的一种慈悲,却听她故作恶毒的语调在他跟前说:“一了百了嘛。你死,我带走一个威胁大秦的人,对我来说不亏。你也知道,我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俩在黄泉遇上的话,我就呈情让地官把你的罪判得重一点,每天熬大夜,不让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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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计杀了她的前提下,她却连走刀山淌火海,这样的重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便是不会。”
许栀蔓延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咏叹,“那你可否如实告知我,韩非先生如今状况可还好?”
“老师隐于山间着书,不时能得他书信,言中不谈秦与韩。老师他记得与你十年之约,你不必太过担忧。”
“不谈,也好。”许栀心里既放下了又感觉空落落的,她遂将视线落到药碗上,“我知道他不可能真正放下,时间应该也是一剂良药。等他情绪再好一些,就把他所在的地方告诉李斯吧。李贤都来问过我一次,想来他父亲是难放下的。”
“好。”张良停了一会儿,“你绕了这么大的局才救下老师,就不想与老师见一面?”
许栀当然想见韩非,没有什么比问当事人来得更快,但她的立场还是最好不见,“我怕我话多惹先生心烦。”她说着,用手试了碗侧的温度,“这下不烫了,你快喝吧,喝完赶紧躺着。可别跟别人说我不让你休息,搞得像我跟个周扒皮一样虐待你。”
张良鲜少面露疑惑,但字面意思还是让他很容易发笑。
许栀觉得张良的笑,是觉得自己说话粗鄙。不过看着张良能笑出来吧,许栀也没由来地心里舒坦了一些,也跟着勾了嘴角。
这样的笑容被李贤尽收眼底。
偌大的松柏针叶林下,抖落了一地的凌雪。
许栀带着雪兔去短平的雪丛中觅食,她把兔子的腿上栓了一只小铃铛,兔子跑到哪里,哪里就哗啦啦地作响,许栀一下就能发现,也很快就能跑去逮住它。
当她再一次扑到兔子身上,兔子却跑了的时候,头却撞到一个硬邦邦的金属铁器。
雪地走路都没声音的,她要被他给吓死了。
“公主颇有闲情逸……”
许栀没管他在说什么,揉了被碰得微微泛红的额头,蹙眉道:“你怎么才回来?每次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李贤本来很气,不知怎么回事被她那句怎么才回来给一下吞了回去。
李贤提着兔子递还给了她,“今日臣去与郭开商议了一些大致条件,明日他会赴咸阳与姚贾言谈细则。”
“谢谢。”许栀伸手抱住雪兔,安抚了一会儿,将它放到了雪丛。
许栀开门见山,“郭开答应灭赵,他要什么?”
“封侯。”
许栀笑了笑,她敛去眸中的青涩,望着李贤道:“若这一世,交给你来处理郭开,你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吗?”
“什么意思?”
李贤太过聪明谨慎,又深谙为官之道,当一件事没有确切的答案,他不会真正回答。
许栀没办法用话去套他。
她选择了出乎意料的直接,“李牧可以死,但不能死在郭开手上。”
他顿了顿,但语气坚决而不可动摇,“你是秦国公主。你应该知道怎样是最让秦之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以李牧的将才,我们并不会冒险让他在战场上有翻身的机会。”
“我不是说支持他继续与秦对峙。李牧是当世罕见的大将,就算让他死,他不应该死在阴谋之中。”
李贤忽然笑出了声。
“你在同情吗?这样的乱世,像是李牧那般遭遇的人,你同情不过来。楚国的吴起因变法而得罪楚国贵族,他在楚悼王尸体之侧躲避乱箭,落得个身死不说,连尸体也被车裂。国之商鞅,力行变法使国富强,亦是车裂而亡。白起熟知兵法、屡立战功,最后被黜为士卒,赐死于杜邮。还有孙子绝膑、张仪失和、廉颇奔楚,哪一个不是身负才名,落魄而亡?李牧,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可我在当下!我既眼见结局,身处其中却不能改,反而还要成为加害之人,再要促成他含恨死亡?”
“灭赵之进程已走到这一步,任何力量都不可改。”
“如此,我之于李牧,又何异于当年赵高之于李斯?你又何必要寻破解之法?”
许栀的脖子上一紧,他的眼神变得颇为凌厉。
“不是所有人都有张良那样的好运气。”他深黑的双眼沉沉如夜,添上一丝戾气,“你总是容易同情太多人,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杀戮与战场。你没有看到了番及肥吾之战的惨烈。韩国之行,你也没有见到夜破新郑之状。”
“你干什么?”许栀被李贤拖上马背的时候,头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她本能的慌乱,“你放开!”
“既然公主没有见过,虽然与战场距离甚远,秦国将士遗落的坟冢还尚存,恰好就在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