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牵不敢声张,自觉与上卿国佐交厚,便将此事当作笑话告知。
国佐却毫不隐讳,竟召庆克至府,正言厉色论说此事,责其淫乱后宫,辱及国君,实犯灭族毁家重罪,劝其悬崖勒马。
庆克丑闻既泄,且国佐义正辞严,无可反驳,由此怀羞抱惭在家,长久不敢入宫。
国母声孟子暗遣侍者前往庆府,责怪庆克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庆克不敢隐瞒,向侍者诉说丑事已发,被上卿国佐责备之事,亦都说之。
侍者回报,声孟子闻而大怒,由此深恨鲍牵、国佐,欲寻机害之。
是年夏,恰逢国佐随灵公与诸侯盟于柯陵,命上卿高无咎及大夫鲍牵守国。
会盟已罢,灵公还国,母声孟子当即进谗:我儿去赴盟会,高、鲍二人守城,将不纳君还国,欲改立公子角为君。未料我儿福大,提前还国,出其不意,故使其奸计不成。此事另有国佐同谋,皆知备细。
灵公初时尚且不信,但回思国佐在柯陵之会期间言论,又深以为然,于是立下杀手。当年七月,便将鲍牵施以刖刑,又逐高无咎出齐。
高无咎奔莒,其子高弱大怒,便以卢地叛齐,就此引发齐国大乱。
画外音:高氏乃是齐国公族,与国氏同受周天子策命,世袭齐国上卿,号称天子二守。国、高二氏都出自姜姓,夹辅同姓吕氏世守齐国,轮流执政;其任命由周天子直接授予,凡齐国政务,皆由国、高二卿与吕氏共同裁决。故说国、高二氏若反,齐国必至大乱。
齐灵公驱逐高无咎,由此激怒其子高弱,举卢地反齐。齐灵公自然不肯示弱,便使崔杼、庆克为将,率师围卢。
当时晋悼公正率诸侯围郑,国佐率齐师随征,听到此信,便以赴国难为由归国。
国佐率师至卢,立杀庆克,并以谷地叛齐。至此,国、高二卿皆反。
灵公无奈,只得与国佐盟于徐关,复其上卿之位,而使国佐之子国胜,入晋告变。
十二月,卢人降齐。九年春,灵公使士华免刺杀国佐,同时又使清人暗杀国胜。次子国弱惊惧,出奔鲁国。不久灵公复命国弱返齐,承嗣国氏。
齐灵公九年,栾书与荀偃弑晋厉公,改立晋悼公。
灵公派崔杼与晋悼公等同盟于虚朾,并在此数年间听从晋侯号令。因见晋悼公年幼,齐灵公始有不尊晋国之意,但仍怀畏惧。
晋悼公元年,帅诸侯围宋彭城。齐国未曾参与,晋国讨齐,齐灵公使太子光到晋国,以为人质。晋大夫荀罃与诸侯大夫会于戚,齐又不至,且胁迫滕、薛、小邾,不使三国参加。荀罃拟在虎牢筑城,迫使郑国就范,但认为须获齐国同意,以防其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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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仲孙蔑之请,鉴于荀罃之言,晋悼公遣使问罪。齐灵公只得派大夫崔杼为使,与荀罃等诸国大夫会于戚,遂城虎牢,郑国服晋。
闪回结束。郑国归附,晋悼公信心大增。
恰当此时,吴国遣使来报:楚国令尹子重率兵攻吴,遭受惨败,子重羞愧致死。
画外音:子重者,芈姓熊氏,名婴齐,字子重,楚穆王之子,庄王之弟,共王叔父。初任左尹,曾率领楚国右军参加邲之战,大败晋军。楚共王即位,子重任令尹,安定内部,远伐卫、鲁。与蔡、许、鲁、秦、宋、陈、卫、郑、齐九国大夫盟于蜀(今山东泰安西),称霸中原诸侯。因与司马子反合谋,杀害巫臣族人,夺其家财。鄢陵之战,楚军失败,子重趁机公报私仇,暗示子反自杀谢罪。楚共王派人劝阻不及,终至子反自杀,由此楚国栋梁摧折。此番晋悼公率诸侯联军伐郑,荀罃筑城虎牢,子重不敢北上正面抗击晋军,便引兵攻打吴国,以此打击晋军联盟。由是全力出击,一路势如破竹,顺利攻克鸠兹,继而陈师衡山。
子重以为吴国不堪一击,志得意满,大宴众将,使副将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继续侵吴,自己凯旋而归。
邓廖既奉令尹之命,引兵向东进击,未料却中吴人埋伏,一战而败,自己亦被生擒。楚军几乎全军覆没,逃回本国残兵,只余组甲八十、被练三百。
吴军乘胜伐楚,轻易攻取驾邑。楚人皆都归罪令尹,子重抑郁而卒。
晋悼公闻报大喜:楚王所依仗者,子反、子重而已。今二子俱亡,楚军无可惧也。
于是照会诸侯,约于六月会盟鸡泽,磋商共伐楚国。为表示诚意,特派士匄争盟于齐,荀会候吴子于淮水。至期,除吴王寿梦路途遥远未至,其余诸侯尽皆到场。
六月二十三日,晋悼公与单顷公、宋平公、郑僖公、鲁襄公、卫献公、莒犁比公、邾宣公、齐太子光,并齐鲁附庸小国诸侯,正式会盟于鸡泽。
陈成公使大夫袁侨前至鸡泽,向晋悼公求援,以示归附。陈国为楚庸年久,此番竟主动归附晋国,晋悼公大喜,当即表态,愿与陈国荣辱与共,并与袁侨歃血为盟。
会盟典礼已毕,晋悼公于鸡泽阅兵,诸侯并各国大夫皆从。
悼公之弟杨干趋于阅兵台下,向兄长告状:魏绛杀我御者,请主公为我出气报仇!
晋悼公:寡人既掌晋国,复主盟诸侯,本以为荣。既辱杨干,是欺寡人也!今必杀魏绛,以儆对盟主不敬者!
羊舌赤当时侍产身侧,见杨干面现诡诈之色,估计事出有因,便附耳轻声谏劝悼公:魏绛一心为公,谁人不知?杀杨干之仆,必有隐情。且使人察明回报,再杀不迟,以免众卿不服,且寒功臣之心。
晋悼公闻言,由是冷静下来,命传魏绛来见,要当面询问。
未待传令官出发,魏绛已至台下帐外。因将撰就谢罪表章呈递令官,请其转呈,便欲拔刀自杀。士鲂、张老二卿时在帐外,急上前止住:主公未曾问罪,卿何至急躁如此!
说话之间,传令官已将奏章递至台上,呈给晋侯。晋悼公阅毕,才知杨干御者不守军纪,在阵中任意驱驰,扰乱队伍,故被司马魏绛戮之。
晋悼公急忙下台,回至帐中,将张老唤至,详问实情,果如魏绛所奏,并无虚言。
悼公姬周遂脱己履,跣足而出,至帐外扶起魏绛:我重手足,卿重军法。寡人未尽为兄之责,杨干纵其御仆跋扈,违反卿之军法。违法当斩,卿有何罪?皆寡人之过也。卿若以死谢过,正是再加重寡人罪孽耳!寡人请罪,卿其收刀入鞘可乎?
魏绛乃收刀入鞘,再拜而起。旁观诸将及众军,无不感戴。
鸡泽之盟后,晋悼公班师回国,专门设宴招待魏绛,以其替魏颉为卿。复以张老代魏绛为中军司马,士富代张老为侯奄。
于是重置八卿:中军元帅韩厥,中军佐中行偃;上军元帅智罃,上军佐范匄;下军元帅栾黡,下军佐彘鲂;新军元帅赵武,新军佐魏绛。
画外音:中行偃者,荀偃也;智罃者,荀罃也;范匄者,士匄也;彘鲂者,士鲂也。因皆以封地为氏,故与旧时称呼便即不同。自此之后,魏氏大宗始为上卿。全凭魏绛斗胆,一刀砍了杨干御仆,又遇明君,便砍出一门卿相。
中军尉祁奚年七十余,告老致政。晋悼公许之,并问可代其职者。
祁奚答曰:莫如解狐。
悼公惊问:孤闻解狐与卿有仇,何以举之?
祁奚答曰:君问何人可代臣职,非问何人为臣之仇也。
悼公命召解狐,但未及拜官,狐已病死。悼公复问祁奚:解狐固有才能,奈何其寿不永。除此之外,更有何人?
祁奚奏道:既解狐已死,其次莫如祁午。
悼公复惊问道:祁午者,岂非卿之亲子耶?
祁奚答道:君问解狐之外,谁可任军尉之职,并非问其人是否臣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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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公赞叹不止,遂又问道:今中军尉副羊舌职,不幸病死。以卿识人之能,请为寡人并择贤者以代。
祁奚对曰:羊舌职有二子,长子曰赤,次子曰肹,二人皆贤,惟君所用。
悼公从奏,便以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副之。诸卿见此,无不悦服。
晋悼公重置八卿,严军纪而恤民力,治律历而行礼法,于是晋宗谐睦,举国大治。史载悼公因在洛阳王城长大成人,故虽为晋君,乃僭天子之尊,联宋纳吴,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将晋国霸业推至巅峰。终晋悼公一朝,晋国镇齐、慑秦、疲楚,天下不能与之争衡。
后世学者全祖望,甚至将晋悼公列为春秋五霸之一,时人多有推许者。
公元前572年,周简王姬夷因病薨逝,在位十四年。子姬泄心继位,乃为周灵王。
周简王在位期间,周王室天子威权早已荡然无存,天下诸侯只知晋、楚霸主,更不知周王。便在此年,楚共王怒失陈国,归罪于新任令尹壬夫,因而杀之,复用其弟公子贞字子囊,代为令尹,并大阅师徒,出车五百乘伐陈。
当时陈成公妫午已逝,世子妫弱嗣位,是为哀公,因惧楚国兵威,复背晋附楚。
晋悼公大怒,欲起兵与楚争陈,忽报无终国君嘉父,遣大夫孟乐来朝。乃升殿接见,问其何来。孟乐进献虎豹之皮百个,言说无终国君仰慕晋德,情愿率西方诸戎受盟内附,如当年奉事晋文公之故事。悼公集诸将商议,众卿皆谓戎狄无亲,不如伐之。
司马魏绛力排众议:臣谓不然。欲南定荆楚,必要西和诸戎,以免后顾之忧。
晋悼公:卿言戎可和乎?因何而作是论?
魏绛:以臣论之,和戎之利有五。
晋悼公:有何五利?
魏绛:戎与晋邻,其地多旷,贱土贵货,我以货易土,可以广地,其利一也;侵掠既息,边民得安意耕种,其利二也;以德怀远,兵车不劳,其利三也;戎狄事晋,四邻震动,诸侯畏服,其利四也;我无北顾之忧,得以专意于南方,其利五也。有此五利,君何不从?
众卿闻而皆服,晋悼公由此大悦。
于是即命魏绛为和戎之使,同孟乐至无终国见其国王嘉父,代国君悼公致意。
嘉父甚喜,乃号召山戎诸国皆至无终,歃血定盟。其盟辞曰:
今晋侯嗣伯诸侯,主盟中华,诸戎愿奉约束,扞卫北方。不侵不叛,各保宁宇,如有背盟,天地不佑!
魏绛以此盟约回报,悼公大喜。
公元前569年,鲁襄公四年。
是年春,鄫国难以立足,乃依鲁国上卿季文子之策,请求投降依附鲁国。
莒、邾两国以为鲁国行为霸道,不合周礼,恐将来难免也为其吞并,由此两国结盟,反对鄫国属鲁。鲁襄公遂与大夫孟献子专程如晋,请于晋悼公。
鲁襄公:鲁国地域褊窄,贡赋不足晋国之用;而鄫国不向上国纳贡,故我欲得鄫国贡赋以献上国,不亦可乎?
晋悼公听罢大笑,便准其君臣所请。
同年十月,莒国、邾国从东西两面出兵,进犯鄫国,以伐其降鲁之罪。鄫国求援于鲁,鲁襄公遂派大夫臧孙纥为将,前往援鄫。臧孙纥身材矮小,喜穿狐皮棉袄,貌不压人,智计不凡。因不援鄫危,反率军攻入邾国,创“围邾救鄫”战例。
未料狐骀一战惨败,鲁民束麻迎接阵亡将士,竟成后世丧葬习俗,谓曰披麻带孝。
鲁邾大战同年夏,楚人以背楚附晋为由,发兵进攻陈国,同时命陈国附庸顿国伺间袭扰。为此陈人暴怒,不顾楚师来伐,反而发兵包围顿国,顿子逃亡入楚。
画外音:顿国乃是周武王灭商之后所封,姬姓子爵,建国于淮水中上游地区。故亦称顿子国,都城在今河南商水县顿国故城,后为陈国所迫南迁,便号南顿,与陈、项、沈三国相邻。顿国自从建立以来,稳定度过西周及春秋早期,自春秋中期始在陈、楚、鲁、宋、晋等大国争霸夹缝中艰难生存,或失或续,到公元前496年终为强楚所灭。
楚共王二十三年,吴王寿梦派大夫寿越赴晋,解释不会鸡泽之故,并请修好。
晋悼公便率盟国诸侯,与吴王寿梦会于戚,命各国戍以备楚。
楚共王再次出兵,先遣使质问陈国叛楚原因。
陈侯答复来使:贵国令尹子辛屡侵我小国,以满足其私欲,奉之不足,由此叛焉。
楚共王闻报大怒,立杀子辛壬夫。陈侯对此毫不理会,仍参与晋吴戚邑之盟。
晋卿范宣子士匄权衡得失,乃进言道:我丧陈矣。楚王杀子辛以固陈盟,可谓用心尽矣。陈背楚而从我,楚王为讨贰而立子囊为令尹,必改其前行,而疾于讨陈,无果不休。陈近于楚,其民朝夕有急,我能不往救乎?有事,非吾事也;无之而后可。
其意甚明,是主张放弃陈国,干脆让给楚王,以免鞭长莫及,疲于奔命。晋悼公知其所言为实,但恐因此而使诸侯失望,故不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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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冬,楚子囊不顾诸侯戍守,率军攻陈。
鲁、陈、卫、曹、莒、邾等国驻军谋救陈国,然陈国执政大夫庆虎、庆寅兄弟早欲背晋向楚,故意在迎战楚军时卖阵,使陈公子黄被楚军所执。
陈哀公担心国内众卿另立新君,乃自盟会之地逃归。因拗不过庆虎兄弟,又为救回自己兄弟子黄,只得背晋附楚。
楚令尹公子贞既得陈国归降,便乘胜移兵伐郑。因闻虎牢已备关隘,有兵戍守,遂不走汜水一路,却经由许国,直望颍水而来。
早有细作探马,报至郑国。郑僖公髠顽大惧,遂集六卿并诸大夫,共议拒敌之策。
画外音:郑国六卿,乃是公子騑字子驷、公子发字子国、公子嘉字子孔,公孙辄字子耳,公孙虿字子蟜,公孙舍之字子展。六卿平素轮番执掌郑国朝政,都是国君父祖尊行,因此不免倚老卖老,有些自尊自负。偏偏僖公髠顽虽然年轻,却生就心高气傲,对此六卿不甚礼敬,以此君臣之间积不相能,各不相得。上卿公子騑尤为凿柄,竟与侄孙国君势同水火。
僖公见众卿大夫到齐,于是言道:楚军降陈,乘胜而来,其势不可当。若以寡人主意,不如据险坚守,以待晋军来救,未知众卿意下如何?
话犹未落,公子騑立即反驳:远水不能救近火。晋都距此千里之遥,不如从楚。
僖公不悦:今日从楚,则晋师明日又至,何以当之?
公子騑:先君有言,楚国有大恩于郑,背之不祥。晋与楚谁怜我者?惟强者事之!楚来则盟楚,晋来则盟晋。吾择强者而庇民,不亦可乎?(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