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哽咽了半天,才说出半句话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接着就咳个不停,宝玉也只有哽咽的份。
晴雯道:“阿弥陀佛,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倒半碗茶过来给我喝,我渴了半天了,叫个人也叫不着。”
宝玉听了,赶紧擦了眼泪问:“茶在哪儿?”
晴雯道:“那炉子上的那个就是。”
宝玉看过去,虽然有个黑陶壶,看起来却不像是个茶壶,
宝玉只好在桌子上拿了一只碗,很大很粗糙,不像是个茶碗,还没拿在手里,就先闻到一股又油又膻的味道,
宝玉只好拿了过来,先用水洗了两次,又用水冲了冲,才提起那个沙壶倒了半碗,
一看,大红色的,不太像是茶,
晴雯扶着枕头道:“快给我喝一口吧,这就是茶了,哪能和咱们的茶相比。”
宝玉听晴雯这么说,先自己尝了尝,没有清香味道,也没有茶叶,只有苦涩的味道,稍微有点茶的意思而已。
尝完,才递给晴雯,就看见晴雯就像得了甘露一般,一口气都灌了下去。
宝玉心里暗想:“以前那么好的茶,她还有不满意的地方,今天却是这样的,
由此看来,可想而知,古人说的‘吃饱的人见了美食也没有食欲,饿肚子的人吃到糠也会满足。’
古人还说‘干饭吃饱了,就想吃点粥’,真的是对的。”
宝玉一边想,一边流泪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趁着没人,告诉我。”
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活得一刻是一刻,过得一天是一天,我知道我顶多也就这三五天,就要去了,
只是有一件事,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然长得稍微比别人好些,和你并没有什么私情,要偷偷勾引你做什么,
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是狐狸精了,我太不服了,今天既然担了这个虚名,临死前,不是我要说一句后悔的话,
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也应该另做打算的,没想到是我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只想着反正大家总是要在一起的,
没想到凭空里生出这种事情来,真是有冤无处诉。”
说完又哭了起来。
宝玉拉着晴雯的手,只觉得她瘦如枯柴,腕上还戴着四个银手镯,就哭着道:“先把这个卸下来,等好了再戴上吧。”
于是就帮她卸了下来,塞在枕头下,
又说:“只是可惜了这两个指甲,好不容易留了两寸长,这一病,又损了一些。”
(宝玉的关注点,真的让人无语透了。)
晴雯擦了眼泪,就伸手拿来剪刀,把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剪了下来;
又把手伸进被子里,把贴身穿着的一件红绫袄脱了下来,
和指甲一起都给了宝玉:“这个你收着,以后看见了就跟见到我一样,
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一样,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只是我既然担了这个虚名,我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