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江畋找来了那名本地戍垒出身的老卒,一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出身来历何处;从军至今多少年了;现今又当任什么职事?可曾在地方成家,亲族还有几口人?有什么相熟的商帮和马队?”
“小人闫受全,乃是瓜州敦煌人士。”这名满脸风霜、肤色畯黑手足粗大的老卒,忙不迭回答道:“在元康六年补了先人的缺,先在玉门军效力,后来又调任红柳营,七年前才转到了蒲类戍守垒至今。”
“也不怕贵官笑话,这些太平岁月下来,小人既无像样的成就和功业,也乐得一个人清净自在;因此至今还未成家,父母也不在了。但家里倒有几个弟妹,已经各自嫁娶了出去,准备挑一个小辈继嗣。”
“至于过路的商帮和马队,都是一面之缘或是泛泛之交,当不得如何的熟稔;只是受命于本地上官和戍主的差遣,曾经参加过多次的巡道和搜索;偶有进入大沙碛,为那些初来乍到的行旅,引路而已。”待到诚惶诚恐的对方,逐次回答这一系列的疑问之后;江畋才轻描淡写的又问道:“那你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隐藏的水源和临时落脚点,或是行路可以作为方向和指引的标记处么?那种甚少人知的。”
“……”听到这句话,老卒闫受全顿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道:“小人所知有限,当不得贵人的指望;更何况,当初好几路人马,都在周边往复搜索过的,甚至还有数队深入大沙碛,遇上风沙折损的。”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见识和经验啊!”江畋不以为然的看着他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当地最好的熟手,至少私下里找过去你兼职的,都是有口皆碑;我也不是想要断你的营生,只是需要借助一二。”
“你在本地这么多年,没有家室的牵绊和负累,却私下里跑了那么多回大沙碛,就算能够积攒下一些钱帛,无非也是为了设法调回敦煌老家,与家人团聚兼带颐养天年吧?所以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缘。”
“你若能为我提供那些,大沙碛中不为人知的隐秘落脚处,或是可以用来辨识方位和暂避风沙的所在;我也不介意给本地守臣写一封调书,让你有机会回到故里去养老;或是直接给你一笔像样的酬劳?”
“贵官真是错看小人了……”老卒闫受全却满面褶皱的苦笑起来:然而,就见江畋打断他道:“或者说,你希望当年奉命检查现场和掩埋尸体的同袍,因此受到朝廷的追责?我始终在意的是劫案本身。”
“而非地方上无关紧要的走私、偷渡勾当;也没有打算断了谁的路子。但既然相应的干系和线索,已撞到了我的面前;那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当然了你所做不到,那我也不至仗势强人所难。”
“只是因此牵扯出来的诸多干系和是非,就不再仅仅局限于瓜沙之地了;到时候的连带影响,就算是本地的守臣和将吏,也难以置身事外了。”听到这里的老卒闫受全,也不由自主的汗流浃背了。
“贵官明鉴……贵官言重了。”随即他连忙半跪在尘土中,又咬咬牙的卑声恳求道:“小人愚钝,对此实在所知有限;但是小人尚且知道一人,或许能够令上官得偿所愿;还请贵官能宽带则个。”于是,不久之后的大漠黄沙之间,就有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当先行走在队伍的前列。
最后还是老卒闫受全主动打破了沉默,对着曾经的旧识张自勉道:“你我毫无仇怨吧!又何故将我扯入是非?”
“老闫,难不成你以为,这位贵人抵达了河西之后,西域道上的所有人,都能独善其身么?”张自勉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待到了日后,保不准你还要多谢我,在此时此刻拉了你一把才是。”
“我说,你们两就莫要假惺惺的串谋了。”第三个人也忍不住开口,却是一名褐色编发披肩,带有深目高鼻的胡人血统,却穿着正儿八经灰蔓圆领衫袍的青年道:“我才是遭了无妄之灾的那人!”
“明明在老子的安乐窝里过得还算安生。老闫你个不讲道义的拙货,就引了一票官军上门堵我;还拿过往那些事情要挟,逼我坏了维系多年的行情和口碑?这便是你的念旧方式,委实消受不得。”
“明阙罗,这就是你没眼力,不知好歹了。”然而,在旁的张自勉却主动打断他到:“输贡朝廷的酌金屡屡被劫,可是一场天大祸事;走西域这条线的人事,少不得都被牵连进去,又哪来安乐?”
“之前是各方忙于诿过追责,诸多利害相互牵扯之下,才让你们且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但如今朝廷中枢已然有所决意,各方自然要闻风而动;莫说是本地官府,那些诸侯外藩,又岂能善罢甘休?”
“至少本地的官府再怎么不勘,行事上多少还有一些规矩和章程;但是失了酌金的诸侯外藩,就未必会心慈手软、吝惜手段了;一旦此辈急了眼之下,西域道这几条线的所有人,谁能够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