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鸳鸯也赶紧扶住老太太,两个丫头一人扶住一个,把祖孙二人送到了屏风处的美人榻上。
此时林黛玉已经梳好了发髻,只是方才那一哭,把脸上的妆给哭花了。
扶着她坐好之后,紫鹃急忙走到门口,叫春纤重新打了温水来,她亲子湿了毛巾,一点一点把黛玉脸上糊了的脂粉擦下来。
贾母冷眼看着她行事,微微点了点头,“这丫头是个细心的,往后叫她跟着你,老婆子便是死了也能闭眼。”
“外祖母……”黛玉想叫她别说这样的话,贾母劝抬手拦住了她,转头示意鸳鸯,“紫鹃的卖身契呢?不是叫你找出来了吗?”
“老太太,在这儿呢。”鸳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匣子,大小约能装下一册书。
贾母伸手接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王夫人和王熙凤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只见匣子里垫了块红绸,上面轻飘飘地放了一张纸,正是紫鹃的卖身契。
确认无误之后,贾母才把匣子合上,抬手递给了紫鹃,笑道:“好丫头,你替你们姑娘收着吧。自她进了这个家门你就伺候她,往后老婆子可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紫鹃含泪跪在了贾母面前,双手接过匣子,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只要有我一日,定不叫姑娘吃苦受罪。”
“好丫头,真是个好丫头!”贾母拍了拍她的肩膀,沉沉叹了口气,“赶紧给你们姑娘画妆吧,别叫徐家哥儿久等了。”
说完又扭头对王夫人道:“今日也是宝玉的好日子,你那边也忙乱得很。玉儿这边有我呢,你和凤丫头就先回去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那老太太且安坐,我和凤丫头就先回去了。”
王熙凤待要说些什么,却碍于王夫人在场,最终还是闭嘴,跟着王夫人一起出去了。
等她们走了之后,紫鹃指挥两个小丫头把梳妆镜抬过来,又劳烦喜娘再动手,给林黛玉画个喜庆的妆。
贾母昨夜已抹了半宿的泪,如今泪已哭干了,只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在家做姑娘和在婆家做媳妇,总归是不一样的。那徐家小子我见过,目光清正,不是个贪图富贵的。
跟着这样的人,不管日后他是贵是贱,都会守着礼法,给足你颜面和尊重,不怕他日后发达了便抛弃糟糠。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呀,求的不就是个安稳?”
林黛玉一声一声地应着,心里难受得很。
但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得知宝玉要娶宝姐姐,她悲愤之下吐了一口血之后,倒是渐渐地不怎么爱哭了。
从前她便是见月残、见花落,也要流一场泪。如今骨肉离别,她心里难受归难受,却只哭了方才那一场,哭意就散得差不多了。
等她重新上了妆,贾母戴上玳瑁的老花镜仔细端详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自己头上一支海棠花的金簪子拔了下来,插进了黛玉鬓边。
“这是你母亲年轻时戴的,前些日子我叫人重新去炸了炸。她福分薄,无缘送你出嫁,带着这支簪子,全当是她给你送嫁了。”
黛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又照了照镜子,仿佛真的看见母亲站在自己身后,铜镜中映出两张花面来。
贾母抬手示意小丫头把梳妆镜搬走,把黛玉一双素手拢在掌心,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走吧,走吧。趁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总算是给你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归处。等哪一日老婆子一蹬腿一闭眼,这府里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
凤丫头看似精明,却被木头似的王夫人拿捏得死死的。身子毁了,儿子掉了,嫁妆填进去了,只剩一个女儿也是病歪歪的。
从前那王氏是用得着她,等过几日薛家丫头进门,王氏有了正儿八经的儿媳妇,两个又都是侄女,向着谁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她老婆子三番四次地暗示指点,可怜凤丫头被亲情和管家权蒙了眼,总是看不透。
常言道疏不间亲,人家是亲姑侄,她这个隔了一辈的婆祖母,还能指着王夫人告诉王熙凤,说她姑姑不是好人?
从前是她糊涂,总想着玉儿没个娘家依靠,嫁回贾家和舅舅表兄们在一起,好歹不受人欺辱。
但仔细想想,若玉儿真成了王氏的儿媳,婆婆要磋磨儿媳,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直叫人有苦说不出。
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等她百年之后,玉儿落到王氏手里,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下来陪她和敏儿了。
见她神情落寞,黛玉担忧地唤道:“外祖母。”
“我没事。”贾母回神,冲她笑了笑,吩咐左右道,“快把嫁衣拿过来,服侍你们姑娘穿上,新姑爷马上就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贾琏的声音自外间传来,“老祖宗,孙儿给您送女婿来了。”
接着便是另一道声音若清珠溅玉,“晚生徐茂行,给老太太请安。”
黛玉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隔着竹帘却只看到朦胧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心想:这声音可真好听,也不知是个怎样风流人物?
贾母笑呵呵地说:“都起来吧,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琏儿,招呼你妹夫在外间用茶,你妹妹这边还没打扮好呢。”
徐茂行从善如流道:“多谢外祖母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