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 老人与三个愿望(下)(1 / 2)

到金铃之城去,医师如此明确地告诉札。在那每家每户都悬挂着黄金吊铃的无限之城里,红夫人踏着寒霜,自远方悄步归来。黑天将永远地消逝,札便会看到真正的烁光之夜。当然,还有生命问题。那是最终必须推开的门扉。

但是,关于怎样去那座城,医师却没有向札透露过。他只表示那是非常凶险的。对于搜集者们的头领如此,对于他也是一样。但危险并不意味着耗时,他推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

札觉得这种说法十分古怪,那就好像医师已知道那座奇迹之城在哪儿,甚至已打算动身出发。可要是那样的话,搜集者们又该怎么办呢?还有他们的旧头领们又会怎么做?他毫无隐瞒地把自己的念头表达给医师,医师便露出一点奇怪的笑容。那笑容一点也不亲切,在札看来甚至是有点可怕的。

那最叫札心惊胆战的一天,有个外客访问了医师的独屋。此人身材瘦小,把自己包裹在一件极其宽大的工作服里。服装款式是札熟悉的,面料却很陌生,而尺寸对于衣服的主人而言实在太大太长了,袖子完全盖过了手,根本无法和别人交流。他还戴着一顶三角帽子,可能是用做衣服剩余的布料缝的,像个头盔似的罩住整个脑袋。

怪客没有和札说一句话,浑身散发出一种刺鼻的腐臭,令札想起了那些被吊在战车底下的残骸。可是这怪客身上的气味要更苦涩,仿佛掺进了尸灰。他径直走向屋内的医师,脚步声叽咕作响,仿佛鞋子里倒满了粘液。

一种隐晦朦胧的恐惧令札远离了这奇怪的访客。医师也打发他去水边,洗些札从未见过他穿上的旧衣物。等到札回来时,那怪客已不见踪影。他犹犹豫豫地向医师打探怪客的来意。

医师告诉他,那怪客是一个越狱的囚徒。此人曾经遭受过许多非人的虐待,最终变得完全失控了。就连创造出他的人也没法将他销毁,因此只好把他关押起来。在某次旅行中医师碰巧发现了他,将他从囚禁中释放出来,并且为他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治疗。不过那并不意味着对方是完全可信的。在医师看来,囚徒的心智已因躯体的变化和漫长的监禁而彻底改变了,或许再也不会用理性考虑问题。他留着对方只为了得到足够的消息,而对方也需要他的能力来维持生存和思考。他们是有一个协议,要位彼此的目的提供适当协助。

那怪客来找他是为了催促他行动,因为囚徒对复仇的渴望已经难以抑制,但是医师却并不急着做那件必须要做的事。他有一次把札领到地下室里,在红夫人的花树前,他对札做了最后的委托。

这间屋子很快将闲置下来。他如此向札透露。或许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他才会重新回到这里。在这期间或许有人会找来,可能是些好奇或需要帮助的本地人,那么札也不必去理会,房子本身的设置将使这些人无法进入。可是,如果有些奇怪的客人——像是越狱囚徒那样明显异于常人的访客——非常明确地找到了札,那么札就要非常小心地回答问题。不要想着为他隐瞒什么,或是试探敲打出什么,因为那些访客很可能是危险的。配合是减少不必要风险的最佳手段。地下室也毫无疑问会被发现。那无关紧要,札可以主动把访客带到这儿来,以此换取一些自身的安全和好处。

在那些未来可能出现的访客里,医师特别为他描绘了两个形象,提醒他要特别留意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会是年轻男子,大部分时间里闭着眼睛,或一直盯着没有人的地方,他可能会自为“方”或“六号”;另一位特殊访客可能是一只类似矶牛的瘦长动物,一个灰色光滑的飞行圆球,但最大的可能是一个没有头发的男人。这人会对札使用的名字也是不确定的,不过相比第一个人,这人会显得很好说话,出现的可能也更大。医师甚至建议,如果那时札有任何麻烦,他大可以请这个没有头发的男人代为解决。

这两人的耳朵可能和现在的医师一样畸形,但也可能是正常的。因此医师无法给出他们的确切形象。医师似乎很笃信,只要这两个人来了,他们都能找到札,而且也不会伤害札。不过他们是不会同时出现的——医师特别指出这点,这两个人可能先后到来,也可能一个也没来,但无论如何,他们绝不会同时出现在札眼前。

做出这些指示以后,医师将手伸向花树的枝梢。他的手中绝没有刀片或火割刀,但那金属制作的花枝却被轻易地攀折下来。那不是粗暴的折断,因为断口处留着一个异常齐整的接榫槽,仿佛它最开始便是一个可活动的部件。

医师带着这根花枝离开。他交代札这是一次短途旅行,去处理上次战争失败遗留的小问题。但是札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独屋里,他建议札回去过自己的生活。然后他走出独屋,在札发现以前便消失无踪。

札按照他的建议回到了家里,过上了平淡安稳的家庭生活。但他心里仍有一部分留在独屋里,惦记着失踪的医师,以及医师想要抵达的金铃之城。

某天,在家中所有人都睡着了的某个时段,札被一股无名的寒冷惊醒。当他睁开眼后,发现红袍子的医师正坐在他的床边。在屋子的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那个浑身上下都藏在衣服里的怪客。

我来看看你。医师打着手势。他让札别吵醒其他人,于是札什么也没说。他悄悄跟着医师走出屋去,而那怪客远远地跟着。札本来对这人感到非常害怕,可是那时他一点不在乎了。从医师脸上奇特的神情里,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征兆。

他们沿着碎冰碰撞的水流漫步。在途中,医师提起关于死亡的话题。死本身是具有力量的——他用了这个古怪的表述方式——死是暴力的终极形式,对生命现象的否定。生与死永远是最为怪异的两件事。通过这两件事的反复执行,世界呈现出了并非自然的秩序性,而那本身就是违背理性的。只有在没有任何生命涌现的地方,没有任何结构组成意识的地方,他们才能观测到世界应然的状态。但是,如果生与死都大量地出现,那是对怪异的反复模仿,一种天然的召唤和聚集。那种模仿本身或许将招来更大的非自然,一种从根本秩序层面的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