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不知道那瞬间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的。那肯定不会太酷,恐怕还有损威严。为了夹住圆筒他差点把自己歪断,那肯定也让他挤出了双下巴。他没有衣袖,鞋也不对称,那还能有什么派头可言呢?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更糟的是他那双没能管住的眼睛。当他怀着或许将壮烈失败的心情点燃打火机时,他的眼睛却忍不住瞄向筒口——他真的不该这么做,可那行动是如此重要,他实在得确认自己是否点对了东西。
他确实点对了。一串火花从筒口迸发,紧接着长颈鹿牙刷便冲着他旋转突进。他的人生精彩时刻又一次卷土重来。这二度放送仍然鲜活如初。
罗彬瀚熟练地惨叫着。他边叫边死瞪着眼睛,如同斗兽场奴隶那样凶暴地抓住一大束仙女棒。他把他对抗虎狼的最后武器一股脑凑到打火机的焰口中。一捧繁茂怒放的火花束在他手掌里闪耀。
铺天盖地的幻觉随着星火压倒了他。在那之中有他的父母和亲戚,有同学和老师,甚至还有些他从未知晓姓名的路人。他们仅有的一项共同点便是参与了那些他情愿永远抛弃的生命片段。
罗彬瀚几乎要为这庞大的禁忌影像库晕厥过去。他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完全沉浸在那渺小、滑稽但又痛苦的情绪里。可同时脑袋里又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别这么小题大做——那就不过是尴尬,不是吗?一点点困窘。一点点难堪。一点点恶意和失败。它和生命威胁相比总归还算是很轻的。它们不过是依附于生命皮毛上的一点溃脓。
你知道这些是有法子解脱的。他心里的声音说。它们是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解决的。他甚至不需要真的执行。他只要明白那个办法永远存在,剩下的便无关紧要。
他开始晃动着自己的头,至少在知觉中这样做着。渐渐地那些幻觉变得稀薄,他仍然能看到它们,但只是像一层空气里的水雾,在那雾后则闪烁着火花。罗彬瀚又叫了一声,这次是因为火花溅到了他的手背。
牙刷。他背筋抽搐地想着,伸手去把筒里的仙女棒全部抽出来。牙刷和邦邦。他还活着,那宇普西隆就活着。还有阿萨巴姆怎样了?
他想注意去听,但杂音却是一种闹哄哄的混响音乐。他甚至记不清那到底是哪一次,可那声音叫他有种重度酗酒的呕吐感。泥泞的沤臭正在绞紧他,想把他的内脏挤压出来。他的呼吸里充满火焰与毒液。
失败,那全是失败,全是耻辱和不应当。但是现在它们都不重要。他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在火花的焦灼下蹒跚行步。他仍然记得自己不能让火花熄灭,可是他也眩晕里也感到费解——这怎么回事呢?他这无趣的前半生里,连车祸与手术都不曾发生过一场,竟然还能带给他如此折磨的体验。
他按下打火机,又点燃了新的一根。火花里他看到了祠堂与办公室,感觉像吞咽了一整只活青蛙。卖火柴的小女孩可能也是这么死的,但是他还得接着点。
但他的手被一道铁箍拉开了。那外来者强硬地掰扯他的手指,想要夺走打火机。罗彬瀚感到不妙,可却没能和这抢掠者较过劲。他的手指在麻痹和酸痛中不由地松开,就连下巴底下的圆筒也被抽走了。罗彬瀚心想这可全他妈完了。然后他的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罗彬瀚立刻准备还击。他打算对着那袭击者来一套左右勾拳,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事儿是有点古怪的:邦邦干嘛要打他一巴掌?
“……周雨先生!”
他的脸蛋又挨了一下。晕眩的眼睛倒因为疼痛而恢复了视觉。一个比他个头更高的男人正站在他面前,额头带伤,焦急而热切地举起自己的手掌。
罗彬瀚赶紧扑上去,抓住对方吊在空中的手腕,恍恍惚惚地说:“这不合适。”
“呀,周雨先生,总算恢复意识了吗!”
宇普西隆放下了手,语气高兴地说:“刚才的样子真令我担心啊!”
“对,”罗彬瀚说,“我也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
宇普西隆仿佛听不明白那样冲他开朗地笑:“哎呀,有点着急嘛。没想到你突然拿出这么一个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