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影从半开的窗棂下透出,方才庵外的动静定然已有人通传长公主,其实他本在外望上一眼,就该知晓已无大碍。
林靖澄在院外阖眼凝思许久,默默怅怀过去的某些岁月,仿若在沉淀心绪一般漫长无声。
进不进的抉择并不难下,可长公主愿不愿意见方是他最在意的。既是闯了静心庵,声名、礼节算是真被他抛诸脑后,先前还在斥责林明德玷污了林氏百年清誉,可他又好到哪里去呢。
林靖澄缓缓睁开双眸,推开篱笆门,步履坚定地迈了进去。
木屋的房门开了一道小缝,从屋里钻出个小尼姑,行色匆匆地在他面前施礼,“林施主,还请离开静心庵。”
“你师父她······”
小尼姑并未予这位尚书令留情面,一手作请,冷冷地打断道,“林尚书熟读律法,饱读诗书。该知晓男子擅闯尼姑庵会有何后果。纵使崇玄署不敢有责罚,难免会有旁人拿捏话柄,于朝堂上发难。林氏满门希冀皆系于您一人之身,还请回吧!”
林靖澄的咽喉哽了哽,又抬眸望向木屋,旋即涩然一笑,“是她教你这么说的吧?”
小尼姑不语,执意躬身要请他出去。
“我既已进来了,眼下就算出去,也难逃此难。来的路上,我已写下奏疏,明日自会呈于陛下。”
月光破开云层,轻柔洒下,院中一片死寂。
良久,木屋中传来微不可察的叹息声,“罢了,明镜,你下去吧。”
小尼姑只侧过身去,默默一拜,离开时又在他旁侧顿了顿,低语道,“还请林尚书自重。”说罢就立于篱笆门的一边,静静守候。
林靖澄清楚,静心庵里的尼姑多也是皇帝陛下特地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的,加之院外还有禁军暗暗守护,定然不会让人伤她分毫,即便是要浑水摸鱼,企图加害,也绝无可能。
兴许是听见踩在木阶上的脚步声,长公主倏然唤住林靖澄,“止步吧。男女有别,林尚书还是在门外说话。”
他很是听话地再未往前走一步,随即撩袍坐于屋前,眉目柔雅,辞气温润,“三十年未和你好好说会话了。”
“你素来是内敛、知进退懂分寸的,今日怎会大动干戈地擅闯静心庵?”
林靖澄笑而不语,目光灼灼地落在房门的方格上,似是能看穿这间隔二人之物,再见昔日佳人。平日皆是隔着人海相望,如今几是近在咫尺。
然,未多时,长公主咬住牙根质问道,“林尚书,贫尼还想问一句,明礼与兰亭是否有把柄落在三皇子手中?”
每月之中有三日,她会入城化缘。周文墨在常乐坊散布传言,的确未曾入她耳。可这些时日三皇子与林明礼走得近也是不争的事实,走街串巷间偶有听闻。
长公主虽未有亲自教养,但平日里从旁人口中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她这儿子根本不屑与三皇子为伍,加之林靖澄夜闯静心庵,若无要紧事,又怎会行如此莽撞之举。即便最后的惩治也不过是挨上几板子,可这累及汝南林氏的百年清誉,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出乎林靖澄的预料,长公主并未有闲情逸致与他叙旧,倒真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可今日这般情形,若无紧要事,怕也不能令她信服。
他默默思忖片刻,回道,“我若是请老告休,你可愿同我离开长安?”
室内登时一片沉寂。良久,长公主显然有些凌乱,语音之中不免夹杂了几分颤抖,“还请林施主自重,你尚且还有家室!前阵子你痛失爱子不假,可膝下尚有林明礼,还有林氏宗亲,岂容你一句‘请老告休’就能放下?”
“我都可以不要!”
林靖澄的语音没有半分犹疑,脱口而出,似是厌倦了数十年来殚精竭虑地为家族、为妻儿、为前程谋划。
“吱吖···哐啷!”
房门应声而开,却又在转瞬间重重合上。
只听得屋内传来粗重的喘息声,随即又响起长公主冰冷的质问声,“那韦英呢?你打算与她和离?”
方才的动静让林靖澄满怀希冀地转过身去,可沉重的关门声又令他神色黯然,支支吾吾道,“我······”
“你这是在羞辱我!”长公主略有叱责地语调响起,沉吟半晌后又稍稍放柔了些语气,“韦英昔日的所作所为,我不曾记恨。因为,我本就是残花败柳,不论是为维护皇室的颜面,还是出于礼制而言,我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