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之这份贺礼可委实重了些。”
杜子腾知晓他是为自己寻个由头。纳妾岂是这般容易,仅是赎身就得花上不菲的银钱,可若是不借一些,定然是不够。相较于月生四分甚至八分福报,也只得承下这份情。
连着啸厉激荡了几日的大雪,终于渐转舒缓,只卷地而起的北风依旧哀婉低沉,失流疎剌。
林尽染与尚书令府虽攀不上什么交情,可前些时日纳妾都邀请了林明礼夫妇,吊唁总该亲自走一遭。前去致哀的车驾辘辘碾压过雪泥,来到尚书令府的大门外。
谁曾想,上月还是红灯高挂,喜气洋洋的林府,如今又蒙上黑纱飘拂银幡重重,全府上下充斥着幽深阴冷,空寂荒凉。
杜子腾的气愤,林尽染同样也有。但林明德罪行累累,若是条条桩桩俱罗列出来,委实会伤害太多人。兴许他死的这般不明不白,反倒是一件好事。
正思忖间,手中三支清香燃尽的白灰滑落在指节上,顷刻间轻微的灼烫感令他顿时缓过神来,匆忙上前两步,便将香炷插入铜炉中,又予旁侧的林靖澄与林明礼致意,抬眸间隐隐瞧见帘后之人,应当就是吴兰亭。
‘林夫人未曾在灵堂,反倒是林明礼夫妇在此。兴许林夫人的确是悲恸过度,以致一病不起。’
林尽染心中暗暗腹诽,却也未曾将这等唐突冒昧的困惑问出口。
此次过府致哀已是推迟两日,一来这吊唁的礼仪并不熟稔,该问问有哪些忌讳,未免在灵堂上出丑;二来确有替李时安探听这闺中好友的意思,吴兰亭连着几日都出现在灵堂上,应算是泄了愤,毕竟余下知晓内情的人里,应当无人愿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
林尽染刚刚踩上脚凳,身后便传来一声,“林御史,林御史!”
林明礼深揖一礼,神色端肃,语音中却夹杂着几分感激,道,“明礼代林府上下深谢林御史不计前嫌。”
“林兄言重了。”林尽染回以一礼,温声道,“敢问林兄还有何要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尽染眉心微蹙,相劝道,“府内之事尚且需林兄助令尊主持,确定无碍吗?”
“爹知晓明礼出来寻林御史。”
稍稍踌躇片刻,他仍是应下,“林兄这边请。”
“明德昔日犯下的过错,明礼俱已知晓。还得再次谢过林御史替兰亭保全名声,未曾宣扬,才不致我林、吴二府沦为长安城中的笑柄。”
说罢,林明礼又要拜下去。
林尽染见状赶忙抬手将他搀起,语调稍稍放缓,“吴小姐是我夫人的闺中好友,又事关女子名节,还请林兄在外莫要无端妄言。”
这番话同样是在提醒他,即便要说些感谢的话,也莫要放在外面说,小心隔墙有耳。知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但也莫要因一时失口让人浮想联翩。
林明礼迟滞片刻,又刹那间面色雪白,震惊之后又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是明礼疏忽。多谢林御史提点。”
“林兄若只说些道谢的话,那某心领了。若无其他事,先行告辞。”
“欸!且慢。”林明礼慌忙之下攥住他的衣袂,抿着嘴唇,似是如鲠在喉。
“林兄还有何事?”
林明礼的眸色有些黯然,犹疑半晌方低声问询,“明···明礼省的。林御史定然知晓我娘亲的下落,可否不吝相告?”
林尽染绷紧了双颊,神色肃然,又将双手笼进袖中,陷入沉思,良久又觑了觑他的神情,反问道,“林夫人未曾在府内?”
这个问题本不该回答,既不知林明礼是否知晓他生母是谁,也不知林靖澄究竟对他说起多少过往之事,自己一个外人又何必去掺和别人府上的家事,何况还牵扯到皇亲。倒不如一句模棱两可的反问推回去,若是指韦氏,他身为人子自当知晓娘亲的下落;若是指长公主,便佯装不知道个中曲直而已。殊不知他是不是来套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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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礼闻言,眸中刚刚燃起的希冀之色又沉了下去,思忖片刻后,语音略有悲怆道,“我···我娘因明德之死,哀恸不已,神思昏厥,危卧病榻,恐出殡之日,也未能亲至。”
这番话倒是惹来林尽染的怀疑,言辞口径有时若太过一致,反倒显得刻意。各府官员上门吊唁时,偶有问起,多也是这般回答。
“某识得几名医师,手段了得,林兄可要一试?”
林明礼皱了皱眉,疑虑不定的模样,微微踱上前两步,垂首低声道,“我爹已寻来长安城里最好的医师。可医师万般叮嘱,休养期间,不可令旁人扰了娘的清净。”
此言果真是显得刻意,倒是颇有将韦氏禁足的意思,难不成是担心她出去胡言乱语?可当下,诗会雅集什么的,依礼制林明礼夫妇与韦氏就暂且无法出席,再要探听他们的近况可绝非易事了。
林尽染见他拧眉深思,心神似乎并不安宁,遂宽声道,“有些话或许当下说来并不合时宜,可某还是得提醒林兄一句。”
“啊?”林明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心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林御史但讲无妨。”
“林兄身为林尚书的嫡长子,往后要担负的不光是整个林氏。或许你可与令尊促膝长谈,相信林兄想知晓的一切,令尊皆会不吝相告。”
林明礼脱口而出,可咽喉又似塞了棉絮一般,支支吾吾道,“可是···我···我问过···”
“那林兄可否准备好担起这偌大的林氏?”林尽染停顿片刻后,又一声慨叹道,“对你抱有期望的可不仅仅是林尚书。”
说罢,林尽染微微欠身,行色匆匆地离去,只留他在原地怔怔出神。
坐上马车,林尽染不由地淡淡一笑,‘皇帝陛下,这波你可得谢谢我鼓励你这好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