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细雪,纷纷扰扰,寒凉刺骨,漉湿的空气沾浥着郁郁的心扉,长公主顿感无比的幽凄,她又何尝不知晓此等疼痛,她尚且能偷偷望上儿子一眼,可韦英母子如今可真已天人永隔。
长公主拂去颊边冰凉的珠屑,抖动着唇角,“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
韦英的身子猛然的抽动,林明德的音容相貌顿浮眼前,这阵子,时不时地丝丝刺痛,有如凌迟般切割得整颗心早已麻木,可当下又似是捏住她的肺腑,令她难以呼吸,当即打断道,“交代?什么交代?长公主能给我什么交代?连明德都未能保住,你还能予我有何交代?”
这番话更平添了长公主眉间的伤寂,咄咄刺心,瑟瑟凄苦。
可韦英并未打算轻易放过,“吴兰亭,长公主的儿媳,看似面慈心善,天不亮就为我与明德准备糕点,带在路上享用。所幸明德多留了心眼,将糕点丢喂予路边的野狗···呵,原是想毒死我二人···”
长公主倏然瞪大双眸,口中嗫嚅着,“不···不···”
韦英紧拧着眉头,心头翻滚着腾腾地涛浪,忿然难息,“三皇子口口声声称谯国公的卫队会护送我母子二人至汝阳,一路已是极为小心谨慎,酒水饭菜皆有卫队试毒,为何唯我儿喝的是鸩酒?三皇子早前就已起谋害我儿的心思,这就是长公主予我的交代?”
韦氏一面诘问,一面步步紧逼,冷笑道,“陛下答允我爹,只要与林靖澄和离,我儿终身不出汝南半步,就会保他安然无恙。不曾想竟这般口是心非,难不成陛下心怀愧疚,想借机撮合?”
此言一出,她身后的林府下人更是噤若寒蝉。
在他们眼里,夫人俨然发了癔症,谁敢当众置喙皇帝陛下,这不敬之罪可为十恶之六,轻则流放,重则判斩。况且她还称呼眼前这位师太似是‘长公主’?到底都是皇室之人,公然叱骂,还叱骂俩,眼下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长公主并未计较韦氏言行的不妥,或者说她也在揣度皇帝陛下是否真有此心。
恍惚间已至台阶下,再无退路,慌乱间也未曾感觉到唇上撕裂的痛楚,早已流渗出炙赤的鲜血,一位曾是高高在上的大楚长公主竟露出一副恳求的神色,“不···阿英,我···我与林靖澄早已没了纠葛。我去宫里,替你讨个公道···”
“公道?”韦氏紧合上沉重的眼皮,颔首冷笑,又倏然睁开双眸,讥讽道,“什么公道?你们皇室的公道?韦英不敢欺瞒长公主,明德在明礼的大婚之夜,与吴兰亭同房。您大可去质问林靖澄,他可有为掩下丑事,故起鸩毒明德的心思?”
长公主一个踉跄下,怔怔坐在石阶上,双目已陷入茫然无际的空蒙。此刻早已是心乱如雪,泠泠飘离,她太清楚这份清白对女子是何等重要,否则也不至出家为尼的地步,眼下尚且心存一份侥幸,定是如此抑抑受伤的韦氏蒙骗自己,企图令她丧失理智,乱了心性。
可吴兰亭为何要在糕点中下毒,这也是韦英早早为此事做的铺垫吗,长公主霎时心如死灰······
“韦英!”一声怒叱骤然响起。
适逢林靖澄在院外听到她当众道出家丑。
韦氏缓缓转过身去,冷眼如霜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嗤笑道,“原是负心薄幸的林尚书赶来。倒不知是为明德来讨要个说辞,还是来探望你这相好?”
“阿英,因明德之死,当下神志未清,我不与你计较。”
但说话间,林靖澄的目光仍是落在长公主身上,连斜睨一眼都不曾予她。
哀恸、嫉妒、愤恨、懊悔···几是万般负面的心绪糅杂在一块儿,揪得韦氏的五脏六腑几要碎裂。
“啪!”
毫无征兆,无人能预料到韦氏竟真的一巴掌甩了过去,就如林靖澄扇林明德那般的决绝。
“你疯了?!”林靖澄怒目圆瞪,一把将其推倒在地,旋即又俯身下去查看长公主的伤势,可这副脸颊上竟还有个鲜红的五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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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澄的口吻不容置喙,“先将夫人押回林府!”
正欲将长公主扶起身,便见韦氏凄泪汋汋地坐在地上,轻蔑地一笑,“林靖澄啊林靖澄!终究还是放不下长公主,在明德的棺木面前尚且与其他女人勾勾搭搭。明德死了!林府的嫡长子死了!你的眼里就只有她吗?”
林府的下人俱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夫人的话中信息量可太大了,自家老爷与静心庵的师太似是旧情未了?二公子才是林府的嫡长子,那大公子又是何人所出?且二公子身为小叔,竟与嫂嫂同房?这些话皆被他们听了去,安能有活路。
长公主下意识地推开林靖澄的手,身子又往旁侧挪了几分,方才缓缓站起身来,面颊在红指印的陪衬下更显苍白。
林靖澄望着她有意无意的举动,双手凝滞在半空,涩然一笑,又缓缓转过身去,居高临下地凝视韦英,沉声道,“闹够了就先回府去!”
“你是说我胡闹?”韦英冷然迎上他的目光,语音中充斥着问责之意,“你既与长公主余情未了,又何须勉强娶我为妻···我倒是忘了,她不是清白之身,故而你也顾及着林氏的脸面吧······”
“你!”
林靖澄的手掌已然高高举起,便要挥下去,却被长公主挡在身前。
“佛门之地,莫要扰我等清修。还请林尚书将夫人送林府好生安顿。”
“我···我对不住你!”
长公主这回站的很近,近到可以令他看清眉睫上的冰珠,眼底的怜惜与痛苦。
二十多年来,这是林靖澄头回如此近观佳人,素颜清淡,眉黛未着粉饰,洁雅温容,唇似点绛,与昔日的初见时一般模样。
“还请林尚书与林夫人离开贫尼的静心庵。”
长公主,不,此刻该唤一声摒尘师太方更为合适,语音中透露出几分漠然,几息后又续道,“事关吴府小姐清白,还请林尚书与林夫人慎言!若往后仍有这等不实之言传出京城,莫要怪贫尼无情。”
说罢,便径直踏上石阶,回了屋子。
林靖澄心中绵延的愁绪,似湍急的河水,激荡不已。默然良久,遂吩咐下人将韦氏捆上马车,路过林明德的棺椁时,又伸出手掌轻轻抚摸,满脸怆然地拍了拍棺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