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自渡(七)(1 / 2)

恶娇 刘相岑 2836 字 16天前

昏暗杂乱的屋中,只有她是干净明亮的。

“不要打我娘……”小女娃哭得满脸是泪,带着几分怯弱挡在王大花面前:“求你们了……”

两人对视一眼,暂时收了手,骂道:“你娘要是不挡道,谁稀罕打她!”

他们将王大花和小女娃扯到一边,气势汹汹地挤进窄小的内屋,像是报复一般将床掀翻、柜子踢开,把锅碗瓢盆砸了个稀烂。

一无所获。他们走出来,又往瘫倒在地的王大花猛踹了几脚,恨恨道:“下次再敢妨碍公务,就等着去牢里吃棍子吧!”

日已西沉,昏黄的光照得天地一片污秽。

两人厌烦地扇了扇鼻间的鱼腥气,冲一旁的小多道:“这几天雨大路难走,出工累得很,你明日多拿些茶水钱来。今个儿先收工!”说罢,他们又往王大花身上吐了口浓痰,骑着马走了。

马蹄声远去,院中只剩小女娃的泣声。她用抹布擦着王大花身上的脓痰,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呜咽着说:“娘,他们走了。”

王大花知道他们走了,可她疼得起不来。方才好几脚都踹在她肚子上,重得像是用铁锤砸……她肺腑间像是有针扎,喉间腥甜,她怕女儿担心,不敢开口说话,强撑出一个苦涩的笑。

小女娃很懂事,低着头去收拾内屋。碗全成了碎瓷片,幸好有几块碎得大些的,勉强能用。锅里的剩饭还在,用火烘一烘就能吃。她用烂瓦片盛着几口剩饭出来,放在缺了个腿的矮几上,轻轻拍了拍王大花的肩:“娘,吃饭啦。”

王大花费力从地上爬起来,额上的冷汗在夕阳下像是一滴滴滚烫的油。她颤颤巍巍走到槛边想将门合上,却见外面还呆站了个小少年。

是没走的小多。

他脸色有些难看,支吾道:“对不住。”

王大花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对不住。”小多微微低下了头。

王大花合上了门。

在外面忙了一天,小多带出来的钱都敲干了。他把身上翻了个遍,没钱。索性心一横,脱下自己的靴子,拿出鞋垫下用油纸包着的十两银票,塞进门缝里。

“若是不够,来梁家货仓找我,我姓郭。”

说完这句话,小多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屋里才燃起一盏油灯。

王大花简单处理着伤口,小女娃从内屋又端来一碟剩饭,矮几上共有三双筷子。

“娘,我下去吧。”小女娃说。

王大花摇头拒绝了:“地窖里臭,小娃娃闻了那股味道长不高。”

她起身走到门前,拿起那张银票看了看,递给小女娃:“明天你去抓几副药来。”

小女娃接过银票,问:“买治跌打淤青的,还是止血续命的?”

王大花想了想,答道:“你就说我杀鱼时砍断了指头,问问大夫用什么药好。”

交代完毕。王大花走进内屋,移开柜子,拉开地窖的石盖。

一股恶臭的气味涌上来,小女娃微微皱了皱眉。她将手里的破碗和油灯递给王大花,道:“我在上面守着。”

王大花踩着梯子下了地窖。

小女娃站在窗边,她从破洞往外望,带着烟火气的风也从破洞钻进来,统统撞在她的脸上。她闻到了肉的香气,闭上眼,像条饿极了的狗一样用力地嗅着风……这肉味不腥,鲜得很,一定是伴着蘑菇炖得软烂的小鸡仔……

她越闻越饿,咽口水的动作却被地窖里的人语声打断了。

“从前我得意时,不知多少人围着我打转……如今我落难了,身边就只剩花姐你了。”

小女娃眼中满是厌恶。

“有我一个,还不够吗。”王大花轻声问。

“够。”男人虚弱地笑了笑,“当然够。”

王大花没接话,自卑地沉默了。

男人赶紧哄着她说:“花姐,等我把伤养好了,我就带着你们母女走。我在外面存了钱,够我们逍遥一辈子了。”

王大花抽了抽鼻子,像是感动哭了。

小女娃用手指将窗上的破洞戳得更大,嘴角浮出讥讽的笑。若真有那么好心,岂会连她娘身上的伤都懒得过问?

她垂下眼,默默回想着小多走前说的话。

——

小多将这几年的错账摆在昭昭面前,汇报道:“这几日签下的米粮一半都已送来了,存粮的廒房不够用,怕是还要新建两排。货仓的墙修好了,木材和石料运来就入库。”

“好。”

烛光澄黄,昭昭正盯着纸上的几个名字看,时不时用毛笔添几个字。

小多瞟了一眼,嘀咕道:“昭昭儿,你这是要给谁送礼?”

刚回来不久,昭昭还没来得及跟小多说这事。她简单说了前因后果,道:“明天穿光鲜点,一起去陪县里的户房和刑房吃酒。”

小多皱起眉:“咱们现在也玩上官商勾结这套了?”

昭昭头也不抬地答道:“做生意嘛,早晚的事。”

小多默了会,道:“昭昭儿,你既有法子把江生私户上的钱捞出来,就不必再找衙门帮忙抓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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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语气不对,昭昭问出了何事。小多将王大花挨打的事说了,叹气道:“那小女娃怯生生的,又可怜又倔强,像极了几年前的你。”

他原以为这话能唤起昭昭的同情心,谁料昭昭忽然搁了笔,笑道:“奇怪,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怯生生过。”

小多盯着桌上被溅出的墨星,道:“那群官痞子不是好货。他们边搜查罪犯,边欺压百姓,你若坚持如此做,不知还有多少人因此遭难。”

昭昭收了笑:“哦,你是把他们作的恶算到我头上来了。”

见小多缓缓低下头,昭昭不由自嘲,幸亏没把买凶追杀江生的事告诉他,否则他又要接受不了了。

“昭昭儿……”小多攥着拳,“咱为什么不能干干净净地做生意?”

昭昭被这话逗乐了,趴在桌上笑,落在窗纸上的影子和烛火一起摇。

她既没有说‘干干净净是做不了生意的’,也没有说‘不择手段赚的钱里也有你一份利润’,而是在笑了很久后,轻声说:“北边儿要打仗了,你去从军吧。”

小多知道,昭昭这是在赶他走。但他点了点头:“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打听入伍的事。”

两人沉默,屋里只听得见灯花爆开的声音。

昭昭怕他尴尬,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这趟万一亏了本,就赚不够赎身脱籍的银子了?”

“……不是。”小多掐了掐掌心,“昭昭儿,要是哪天我走了,你身边没人,用谁也不能用那个小蛮子。”

被他这么一点,昭昭才想起这几日都没怎么见过丹葵:“也不知她最近都在干什么。”

小多正色道:“她天天拿个炭笔在羊皮图上勾勾画画,像极了敌国派来的奸细。保险起见,早些把那群叫花子和她赶出去为妙——咱犯不着为了省人力工银,就往身上招祸。”

屋外狂风大作,窗砰一声被吹开。昭昭压住桌上的书和纸,盯着漆黑的夜色看了会,轻声道:“不必赶她,时候到了她自己会走的。”

“为什么?”

“她守株待兔等的那个人,恐怕永远都不会来了。”

——

官商勾结,官商勾结,这四个字说的容易,却不具体。实际上哪里是勾结?分明是商人跪着摇尾巴,拼命去舔官老爷的鞋。

昭昭坐在八仙桌一角,仔细瞧着桌上的佳肴,主菜是驴炙和清蒸鲈鱼,周围摆着八大碟糖缠果子,另有兴化的军子鱼、临江的黄雀、江阴的河豚,全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

酒分两种,一种是户房李大人爱喝的杨梅醉,一种刑房张大人爱喝的烧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