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县水陆通畅,商业富饶,是云州附近最大的县。
清晨下了会小雨,天空湛蓝如洗。
早市未开,各行小贩们推着车走在圆滑的路石上,任由路边的绿雾般的柳枝轻抚头顶,像唱小调一样叫卖着。
卖草料的小贩喊得格外大声:“干草——玉米叶——驴吃驴壮,马吃马肥!”
能在自家宅院中养得起四脚畜生的都是小富,买货时没那么斤斤计较,比外城那群泥腿子好伺候,赚头也大得多。
小贩净靠着这点利润过活,生意好时开张一次就能歇上一月。可今日他的运气似是差到了极点,敞着嗓子叫卖了一路,也没遇上客人。
正是沮丧时,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卖草料的!留步!”
小贩回过头,见来人是个头戴汗巾的小厮,不知是哪家客栈的。
“兄弟,快跟我走……”小厮像是跑了一路,气喘吁吁道:“快拉上你这车草料跟我走……全包了!”
小贩摸不着头脑,问道:“你家多少四脚畜生?要我拉上车走。”
小厮竖起手指:“就一匹马。”又小声补了一句:“很难伺候。”
小贩跟小厮走,五拐三绕,竟到了一栋临江酒楼前。他仰起头,望着红木牌匾上的‘青崖’二字,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青崖楼在云州一带算得上最顶尖的客栈之一,歇脚的都是富商名流,营收丰厚,肥得流油。
小贩一边念叨着发财了,一边赶着草料车被引到后院马厩,小厮指着一匹浑身墨黑的骏马道:“兄弟,我拌的草料它不吃。”
小贩上前瞧了瞧食槽,笑道:“你这拌的都是些什么垃圾?这马一看就不是凡品,哪能用干草和麦麸喂。”
说着,他从车上拿出一麻袋特制的草料,一边往食槽里拌,一边说:“这马的牙齿无损无垢,一看便知是被喂娇了的。你得用大豆混上紫云英和苜蓿喂它。”
果不其然,那马踩了踩蹄,很傲气地垂下头吃起草料。
小厮付钱买了一车草料,多出来的也没计较。他小声道:“兄弟,你给掌掌眼……这马我瞧着像军马。”
难怪要包下一车草料……原来是怕得罪了军爷。
小贩将马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掂着手中的银子笑道:“是军马,还不是一般的军马。”又指着马蹄道:“一般小军官的马可配不上这么好的蹄铁。”
小厮心里有了数,将小贩送走,连忙踩着楼梯到了最高一层。轻轻推开阁门,冲独倚栏杆的女人道:“掌柜的,昨晚落脚的那三人来头不小,怕是宰不得。”
女人背对不语,用手中的千里镜远眺江面上如游鱼的货船。
小厮声调高了些,提醒道:“那马是军马,那穿白衣裳的多半也不是车夫。”
闻言,女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回头笑了笑:“怕什么?照宰不误。他随手一扔就是一百两,摆足了冤大头的样,我们不宰倒像是客气了。”
一见女人的脸,小厮就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
也不知用什么样的词句才能形容她的美……云想衣裳花想容?李白写给杨贵妃的诗都配不上她的容貌。
她美得看不出年龄,也模糊了善恶,男人们在她面前都成了傻子,心甘情愿被她摆布。
所有人都知道青崖楼的掌柜貌若天人,却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年岁几何,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仿佛她是凭空现身人间的美丽精怪一般。
“知道该怎么做吗。”
她声音酥得像在挠人耳朵,小厮忙点头道:“知道,知道。”
上最贵的菜和最好的酒,价格往上翻三倍,结账时再算些小费进去。
青崖楼里从来不缺闹事的客人,有官有商有兵有民,那些男人一见到女人的脸,就立马怒气全消,束手就擒,不仅会乖乖奉上全部银钱,还会腆着脸妄图亲近芳泽。
“知道了就下去吧。”女人笑着说。
小厮应声退下,合上门,噔噔噔踩着楼梯下去。叫了几个伙计,嘱咐道:“去守在昨晚最后落脚的那三位客人门前,人一醒,就把他们往三楼领,我去让厨房备菜。”
大家都是老搭档,黑起人来配合十分默契。小厮继续往楼下去,伙计们则去了住宿那层,守在三面不同的门前。
昨晚修逸赶了一路的马,又进县找了客栈,他睡得最晚。小多和昭昭路上睡了会,醒得也早些。最先开的是小多的门,他打着哈欠整理衣裳,瞧见三张殷勤的脸时愣了愣:“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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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伙计忙笑道:“哥儿,您醒啦?饿不饿?渴不渴?”
小多正要说不饿,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豪奢的装潢,又摸了摸兜里的银子,问道:“你们这儿的面多少钱一碗?”
“便宜,便宜,面能要几个钱啊?”伙计们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往楼下请。”
小多昨晚喝了酒,胃里还有些烧,不吃点东西垫垫不行。他被领到了三楼最大的隔子间,坐下后道:“来碗阳春面就行。”
“阳春面?”伙计从身后掏出一张菜单,笑呵呵道:“哥儿,咱们这儿的阳春面不叫阳春面,您还是看着菜单点吧。”
小多拿着菜单,皱眉疑惑道:“这游龙戏凤是什么面?”
伙计面不改色答道:“黄鳝煎蛋面。”
“那这水天一色呢?”
“清汤寡水面。”
“……这九牛二虎呢?”
菜名都是些模模糊糊的成语,意思都由伙计解释:“九头牛和两头虎的骨头熬出来的高汤面。”
小多听得起劲,见菜单上没价格,便问道:“不贵吧?”
“不贵,不贵,包不贵的。”伙计拍着胸脯保证道。
小多心想自己身上带了十几两银子,吃碗面总是够:“那就来碗九牛二虎面。”
伙计嘿嘿应声,连忙下楼传菜。
没一会,十一个伙计鱼贯雁行地进来了,手里都端着跟盆一样阔的菜碗,砰砰砰放在了小多面前。
小多愣道:“你们上错菜了,我点的是面啊。”
一人拿着纸单,煞有介事地对了对,皱眉喃喃道:“天字号甲号桌……您不是点的九头牛两头虎吗?”
昭昭睡得正香,门忽然被敲响。
她穿上衣服起身,见一脸幽怨的小多站在门外,后面还跟了几个虎背熊腰的伙计。
“怎么回事?”昭昭问道。
小多欲哭无泪:“昭昭,这是家黑店。我点的是面,他们却给我上了一桌好菜,管我要五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