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见她面色凝重,愣住了。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不知什么时候回得来。若是三天后我还没回来,你就拿着床下的银票离开王府,带着阿蘅低调过日子。”
“昭昭儿,你要去哪?”
昭昭不答,继续说:“这三张公文,其中两张填你和阿蘅的名字。剩下一张……若是我没回来,你便拿回青阳县让小多填,他平日对我们多有帮扶,还叫了你十几年的干娘,会知恩图报的。”
窈娘的神情一点点黯下去:“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不是遇上,而是我主动找的事。”昭昭摇头,最后叮嘱道:“五千两不是小数,够你和阿蘅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咱们虽然放了身,但还是人见人欺的贱籍,娘你千万别露富,小心些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窈娘再笨也能听出不对劲。她拉着昭昭的手,泪眼朦胧道:“你为什么不能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好吗?现在已经有了银子,也不会被逼得去卖身,你还要折腾什么?”
夏虫不可语冰。
昭昭把手抽出来,冷冷道:“你不会明白的。”
说罢,她吹灭了灯,上床裹紧被子,听着窈娘幽咽的哭声睡了过去。
——
前朝吏治腐败,登闻鼓只设在京城中。平民若想击鼓鸣冤,得先从府衙骗来路引,再涉远途、躲盗匪、避凶兽,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进京诉冤。
本朝太祖起于草莽,深知民间疾苦,立国时用一把铁锤砸烂了前朝京中早已腐朽的登闻鼓,冷笑道:“伸冤比去西天取经还难,岂能不亡国!”
是以本朝在各州府衙都设有登闻鼓,免得百姓有冤无处诉。然而年深日久,立国时的清廉开明风气已经消散,官场腐败甚于前朝。百姓怨气冲天,府衙为防登闻鼓被敲,私下派了专人看守。
这天,云州难得放晴。烈日当空,天地似蒸笼。
府衙临街,看门的几个小吏卧在树下躲清闲,喝酒赌钱。
正是嘻嘻哈哈之际,却听有人眯眼往街那头望了望:“老大,你瞧前面是不是有个姑娘,往鼓去了?”
领头小吏继续往地上丢牌,不屑道:“你是被晒昏了头,见鬼了吧?那鼓上密密麻麻全是枯藤杂叶……”
话没说完,那人蹦起身,指着鼓那边儿喊道:“你瞧啊!那女娃把鼓点燃了!”
众小吏皆是一惊,望过去,那鼓果然已经成了一团火球,覆在上面的藤叶沾了火油燃得正盛。
他们赶紧跑过去,却见举着火石和火油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怒道:“哪家的娃娃?!你老子没教过你少来府衙晃悠?!”
一道道热浪涌起,精铁制的鼓面重见天日。昭昭拿起架上早已破朽的铁锤,轻轻一敲便如闷雷:“我要真有老子倒好了。”
她笑,又敲了敲:“今个儿我就让他死。”
莫名其妙的小姑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众小吏正懵着,昭昭就咚咚咚敲起了鼓。
一道道闷雷般的鼓声如水般淹过房梁与屋檐,好奇的路人都围过来看,见是个小姑娘在敲登闻鼓,又惊又骇道:“哪家的娃娃不要命了!”
众小吏本不想为难昭昭一个小姑娘,但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传到上面他们担责不起。领头的一挥手,指着昭昭说:“刁民闹事,把她给我绑了!”
昭昭被按住肩膀,她懒得挣扎,只是冷笑着说:“本朝太祖立国时曾说‘天下为公,莫使百姓有冤无处诉’,于是广设这登闻鼓。我道为何这鼓几十年来未闻一响,原来敲鼓的百姓都被你们定为刁民闹事了!”
“把她嘴给我堵上!”领头小吏大吼道。
围观百姓对府衙积怨已久,纷纷骂道:“你们这些污吏辩不过这小姑娘,便只能仗势欺人,堵人家的嘴吗?”
领头小吏抽出腰间的刀,刀尖所过之处瞬间噤声,他脸色阴寒道:“谁让我不好做,我就让谁不好看!”又咬牙切齿地看向昭昭:“带回府衙留待后审!”
却听人群外一阵马嘶蹄停,有人高声道:“府衙的兵当真威风,剿匪平乱不行,欺压百姓倒是在行!”
看客如水退潮般分开,何必领着兵打马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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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小吏认得他,急忙弯腰行礼:“何侍卫。”
何必瞟了眼被捆到一半的昭昭,似是不认识一般,问道:“怎么回事?”
“她刁民闹……”
何必打断他:“小姑娘,你说。”
做戏做全套,昭昭立马演上,落泪屈膝诉冤一气呵成:“小民好友无辜身死,被大官儿溺杀。”
“何处身死?”
昭昭抹着眼泪,哭道:“城北宁王府。”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何必装作愣了愣,下马将昭昭扶起:“你再说一遍?”
“城北宁王府。”
何必脸色一变:“有这样的事?你好友莫不是……”
众小吏见势头诡异,连忙想上来劝:“何侍卫,眼下人多,你可莫要听这小女娃娃胡乱攀扯,免得引起误会……”
何必一摆手,冷冷道:“我无意插手府衙司法,但这事既与我家王府有关,我就必须得管管。”
他冲身后披甲带刀的兵吼了一声,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上前,他吩咐道:“你们帮这姑娘敲鼓。”
鼓被抡出阵阵雷响,紧闭的府衙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一群小吏拥着通判出来。
那通判肥头大耳,远远地便吊着嗓子问道:“何人有冤?”
昭昭起身,高声答道:“小民有冤!”
通判已经走出了门槛,粘腻的目光扫过何必的兵与围观的百姓,最终落在昭昭的脸上:“你有何冤呐?”
昭昭蓄了蓄声量,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回答道:“小民好友乃是教坊中人,在宁王妃寿宴当日入府奏乐,不料被兵马司指挥使游明游大人溺杀于湖中!”
闻言,四下死寂,围观百姓与通判小吏俱是一愣。
昭昭又重复了一遍:“小人好友为兵马司游大人所杀!”
通判脸色变了又变,他捏着胡须,强作镇定道:“百姓敲鼓鸣冤需得先吃一顿杀威棒,才能证明所述之事有几分可信,小姑娘,你还要胡编乱造吗?”
昭昭顶着众人的目光,冷笑道:“大人不必吓唬我,来就行。我若受不住,死在府衙前也是好看。”
通判瞧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何必,令人把昭昭带进去,又对身边的师爷阴寒道:“这案子沾不得,直接把她打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