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天色已晚,日头西沉,官拜东阁大学士的韩爌韩阁老在周遭诸多吏员随从敬畏的眼神中缓缓迈出署衙。
在与相识的几位同僚点头示意过后,韩阁老便是躬身钻轿中,正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韩爌作为当朝大学士,其轿夫自然是经过层层选拔,故而尽管光线有些混乱,但几名轿夫的脚步依旧齐整,坐于轿中的韩爌并无太多晃动摇曳之感。
趁着这个难得的"闲暇时光",年近六旬的韩爌缓缓闭上了眼睛,于脑海中梳理着近些时日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朝局。
随着兵部尚书黄嘉善告老还乡,转而由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取而代之,一向自诩为目光长远的韩爌突然有些惊恐的意识到,自天子继位以来,朝野间的纷纷扰扰皆在天子的控制之中。
天子继位之初,他们东林曾以辽东巡抚周永春的"夺情"作为突破点,试图凭借着往常惯用的"舆论"攻势,令熊廷弼不堪重负,继而主动辞官回乡。
但随着彼时尚为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以及内阁首辅方从哲的亲自下场,原本板上钉钉之事突然变得扑朔迷离。
最终,在"帝师"孙承宗以及同为东林骨干的杨涟据理力争之下,令辽东经略熊廷弼辞官回乡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未等他们东林在这次失利中喘过气来,来自于天子的"反击"便是接踵而至。
曾担任漕运总督近二十年,于朝野间威名甚重的李三才被天子下旨宽慰,令其以身体为重,回京辅政之日遥遥无期。
除此之外,在广宁兵备道薛国用巡视辽东之后,广宁巡抚王化贞自感仕途渺茫,遂主动上书,离开了辽东。
辽东风波才刚刚结束,驻扎于西山脚下,承担着守卫京畿重担的京营却又再起波澜。
天子借着整饬腾骧四卫为由头,试图重掌京营军权,并于某天深夜导致了京营哗变,数千乱军前往奉天门外讨饷。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幼被养育深宫中,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天子即将"知难而退"之后,却是等来了一则令他们如坠冰窖的消息。
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蛊惑士卒哗变,涉嫌刺王杀驾,已被锦衣卫缉捕。
在这个过程中,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顺藤摸瓜,发现了隐藏于京师勋贵背后谋逆的真相。
尽管迄今为止,锦衣卫及天子均没有对此事表露态度,但结合近些时日京中的流言蜚语以及蛛丝马迹,韩爌隐隐得出了一个令其不寒而栗的结论。
京师勋贵极有可能与地方边镇所勾结,暗中与蒙古鞑子乃至辽东建奴"互通有无",此事背后说不定还有在朝官员乃至于地方藩王涉事其中。
分析至此,涉事藩王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除却世代镇守大同府,手眼通天的代王之外,谁人还能拥有这般大的胆子和能力。
紫禁城中,对此事缄默不语的天子,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
"老爷,咱们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轿帘外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喝,将心乱如麻的韩爌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闻声,韩爌深吸了一口气,隐去了脸上的迷茫和错愕,在轿夫的搀扶下,脚步沉重的钻出了轿子。
巍峨的府邸外,如今已是年过三旬,面容与韩爌有三分相似的长子韩立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