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她洗漱完,他又倒了热水给她泡脚去乏。
坐在矮凳上,谢晏熟练地按医书上所注,给她揉按穴位。
柳姒垂眸,注视着他的背影。
多年过去,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原本光滑的肌肤也染上一些皱纹,唯有那双眸子,依旧如年轻时明亮。
岁月无情,不会眷顾任何一人。
这样想着,她叹息:“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
这些年,她见惯了生死;也正是因如此,她才放不下。
她已经六十了,在位三十五年,却总觉得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
从前她不明白为何那样多的帝王临到暮年,都开始追寻长生不老,直到自己老了,她也渐渐明白过来。
身为皇帝,并非随心所欲。
光是一个政令,就要花上无数人的心血,耗费数年,且不一定能够推行成功。
她心中所期盼的盛世,终会来临。
只可惜她有生之年,不一定能见到。
“生死自有定数。”矮凳上的谢晏并未抬首,“一粒丹药不能助见功成,但后生可矣。”
后生?
柳姒喃喃。
今日太子傅与她说:皇太孙虽年少,但已能决断。
她兀地释然。
不能亲见盛世又如何?
她不能见的,就让泱泱来见,让大齐无数卓绝的后生来见。
......
翌日散朝,圣人召皇太孙入甘露殿议事良久。
半月后,御史台弹劾郑国公安庭序大逆不轨,狂悖专擅,贪污不法,僭越瞒上......等二十条罪行。
圣人大怒,命皇太孙彻查。
又几日,皇太孙上禀郑国公数罪为真。
于是圣人下旨,褫夺郑国公官爵,抄家斩首。
至此,靠着圣人宠幸,在上京呼风唤雨的郑国公被诛杀,只是死前仍冲着皇城内大喊。
言:圣人寡恩无情,兔死狗烹。
安庭序是柳姒手中的一把好刀,在她初登基、时局动荡时,发挥了很多作用。
可如今天下尽在她掌握,她便不需要这样一把刀了。
他剩下的唯一用处,便是用自己的性命,为皇太孙收揽人心。
升隆十八年,年过八十的苏黎生因一场风寒而逝,帝大恸,赐谥“文忠”,追赠太师,配享太庙。
升隆二十年,皇太孙大婚。
升隆二十一年,定王柳恺逝世;同年秋,前突厥可汗阿史那环吟病逝。
升隆二十三年,圣人传位于皇太孙,自尊太上皇。
交代好一切,柳姒便与谢晏计划着游历山水的事。
这个计划在年轻时便定下,只是那时他们谁都不曾想到,会等到六七十岁才来完成。
离开上京时,是个晴朗的春日。
柳姒她们没有告别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书信给柳元泱。
站在城门下,她最后再望了望那活了大半生的上京城,转身离去。
城楼上,柳元泱看着远处相携而去的两位老人家,红了眼眶。
随侍的女官是她幼时伴读,笑着问:“圣人既舍不得,为何不去送一送?”
年轻的陛下狠瞪了她一眼:“姑祖母不喜欢分别,又何必惹得她伤心?”
人都说太上皇因为从前昭阳公主的缘故,与圣人之间并无多少感情,也从不关心,教得圣人也是冷心冷情。
可柳元泱却知道,这世间没有比姑祖母更爱她的人。
白日里的姑祖母看起来漠然冷酷,但在无数个数不清的夜里,她都会趁自己熟睡后,来看望她。
这些柳元泱都知道。
姑祖母虽待她严厉,但这是作为一个帝王,最热烈、诚挚的爱。
收回思绪,柳元泱背手,眉宇间含着睥睨天下的威仪:“一路上的暗卫都安排好了?”
女官回道:“早就安排好了,太上皇他们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就好。”
-
出了城,柳姒二人去了趟西山。
此处风景绝佳,与她窥见的前世那场梦中,没有半点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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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一棵桃树下暗想:前世那座无字坟碑,就立在此处。
下了山,停在一处酒肆旁,说书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恒羲陛下的事迹。
择了个佳位,她与谢晏坐下吃茶。
只见那说书人一拍抚尺,说道:“咱们这太上皇可不是凡人,而是天神投胎。传说太上皇降世那日,霞光漫天,龙凤来贺,映出的火光把重华宫的屋顶都给烧着了......”
听了一个时辰的书,二人启程。
登上马车前,一个背着书囊的少女如风一般从柳姒面前蹿过,差点将她撞倒。
幸而她身后的谢晏扶了她一把。
少女见状停下脚步,满脸歉意朝她作揖:“抱歉抱歉,我急着去书院,还望老人家莫怪。”
柳姒正要笑着说无碍,一旁传来一妇人声音:“囡囡,你学费忘拿了!”
转首看去,一对夫妻跑来,气喘吁吁。
少女接过母亲手中装着银钱的荷包,挠挠头:“走得急,忘拿了。”
她父亲催促:“快别说了,再晚些书院就不招人了。”
闻言,少女才反应过来,又风一阵地离开。
夫妻俩站在原地目送女儿离开,继而转身归家,一边走一边道:“今日大则书院招生,也不知咱们囡囡能不能考过。”
“放心好了,囡囡那么聪明,怎会过不了?”
说着,夫妻俩脸上都带着骄傲。
被“冷落”在一旁的柳姒与谢晏相视一笑。
“走吧。”
她道。
春风拂过,带起茶肆旁的梨花落地,恍若下了场雪。
停在二人发上,好似白了头。
不过这一次,不用花与雪,也能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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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女帝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