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桌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给他解释:“听说前几日仙乐楼坠楼的女子非是自尽,而是被人奸杀后为了掩盖证据丢下楼的!”
他朝外头棺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不,亡者的亲人今日便要为其讨个公道。”
满肆人闻之惊然。
有个当日目睹那场景的中年男人仍心有余悸,拍拍胸脯插话道:“那天我可是就在仙乐楼,真被吓惨了!突然就掉下来一个人,哎哟,我是回家后好几夜都没睡踏实。”
有人好奇地用胳膊肘怼了怼那中年男人:“你那天都瞧见什么了?”
中年男人回忆起那场景,白日里竟也打了个寒颤,双手比划着:“血!全是血!那女人从楼上掉下来后流了好多血,把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染红了!”
“咦……”周围人不由得搓了搓胳膊。
接着那中年男人又道:“我当时没敢多看,还是其他胆子大的和我说,那女人衣服都被人撕得稀烂,身上还有那种龌龊的白斑,听说死的时候双眼睁得老大,一看就是怨气重得很!”
最开始的黑衣男人闻言附和:“那不就是被人奸杀了嘛!这天杀的何林,仗着是皇亲国戚,就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
有人问道:“我听说死的是一个花娘?”
黑衣男子用力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花娘!死的是坊东那家卖猪肉的屠金灯!”
“什么?竟然是她?”邻桌一老头震惊。
屠金灯为人和善,亲仁坊平民居的百姓有一半都认得她,上她家买过肉,一听她被奸杀自然惊讶。
黑衣男子道:“那何林把去仙乐楼送猪肉的屠娘子认作是楼里的花娘,强行要人陪喝酒,屠娘子不愿,他何林就强来;无意间失手将人弄死了,他又怕担事,就把尸体从楼上给扔下来,做成自尽的样子。”
他说得有头有尾,酒肆的人尽都信了大半,偶有一两个较真地问:“你又不是他本人,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黑衣男子白了那人两眼:“老子就住屠金灯隔壁,老子知道得能不清楚嘛!”
一个年轻人听罢,用力拍了下桌子,将桌上酒碗都拍得一震,他脸色怒红:“管他娘的死的是花娘还是良人!今日敢杀别人,明日就敢杀咱们,这种狗东西还活着做什么!若哪日让他欺负到咱们妻女头上,我大丈夫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酒肆中的人皆都有妻有子,一听这年轻人如此有血性的话,被带得也愤怒起来。
旦将屠金灯的五分惨状想象到自家人身上,他们便想将那恶贯满盈的何林千刀万剐。
纷纷叫喊着要让何林不得好死。
见气氛已到,黑衣男子眼珠子一转,立马站起来喊道:“听说这屠娘子的夫君今日要去叩阍,咱们不说去帮忙,至少也得去看看,若是这何林能伏法,那真是大快人心!”
说着他便站起身朝外头走去。
“我也要去!”另一有血性的年轻人立马跟了上去,酒肆中的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
扶棺的队伍从亲仁坊东一直走出亲仁坊西坊门,再北上行至务本、崇义、宣阳、平康四坊的中间交汇街口。
今日圣驾至宣阳坊东的何府,若要回宫,必从四坊交汇街口而过。
御驾出行,必已清道,云讼等人只能停在路旁。
几人伏跪在地,云讼捧着屠金灯的牌位,泪流满面,言辞恳切。
“中书令纵其孙何林,掠男霸女、草菅人命。非但咳咳……辱杀余妻屠氏,规脱罪善身,以高楼弃之,伪成自杀;还鬻通县官草结案,今妻骨未寒,杀人贼何林仍咳……漏法外,望圣人为吾妻,诛贼不至枉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咳嗽,原本苍白的脸颊因咳嗽而变得通红。
说完一遍他又重复着第二遍,看其架势,势必要等到圣人后他才会停下。
兵卫们有意想将人赶走,但云讼他们并未拦道,于情于理也没有理由阻其直诉。
随着时间推移,见云讼为妻申冤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邀车驾这种场景许久没见,他们实在觉得稀奇。
这头热闹得很,何府内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池中的金莲开得正盛,金光刺眼,不似凡物。
“好好好!”圣人见之大喜,他问身旁的李衡子,“法师,祥瑞现世,不知此劫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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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衡子拂尘一打,掐指一算:“祥瑞留世七日,七日之内若金莲枯败,则降世失败,到时天命已成,不可更改。”
没想到还得再等上七日,圣人提议:“可能将金莲移回宫中小心护养?”
李衡子摇头:“因果掺杂,不可。”
圣人黯然:“也罢。”
他转头吩咐何牧:“何卿,你务必小心护好金莲,七日内金莲无事,你便是大齐的有功之臣;若金莲枯败,朕拿你是问!”
何牧并不知李衡子所说的天命之言,只当这道士又在迷惑天子,但又不敢违抗皇命,只不以为意道:“臣遵旨。”
等圣人离开,有下人火急火燎地冲到何牧身前差点将他撞翻。
何牧斥道:“像什么样子!”
下人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有有有人跪在……跪在圣人回宫的道上,要要要告御状!”
看他结结巴巴的模样,何牧蹙眉:“告就告,你急什么?”
“可可可是那人告的,是是是……”
何牧不耐:“是谁?”
“是,是小郎君!”
“什么!”他听罢一脚将那下人踹翻,“你这贱奴,竟不早说!”
说完就朝御驾离开的方向奔去,徒留下人坐在地上叫苦。
不是相公叫他不要急的嘛!
……
圣驾行至四坊街口停了下来。
此刻街口已围了一大群百姓,见着圣驾至,皆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唯有一人跪在道旁腰板挺直,身披孝服,怀抱牌位,仍一字一句高声叙述着何林的罪行。
因已说了许多遍,云讼的声音变得嘶哑,可他声音不停,甚至连声量都只比最开始小了一些。
武德正斥道:“圣人面前不得喧哗!”
云讼听罢,停了重复的话:“圣人明鉴,草民非是喧哗,而是申冤。”
圣人的声音从车帐中传出:“你可知若邀车驾,上表之事不实,则杖八十?”
云讼叩头:“草民知道。”
“你便不怕?”
云讼语气不见退缩,反而带着势不可挡:“若能为妻申冤,便是死,又有何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不免动容。
圣人赞道:“很好,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云讼再拜,将方才在街口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岂料圣人听后却是沉默不已,就在众人都迷惘不知时,圣人喜怒不明的声音传来。
“速召裴简入宫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