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塞尔伯爵”受邀居住在最高规格的客人才有幸踏足的独栋木屋的二楼,伯爵的随从则被安置于民兵宿舍,几间空荡荡的长屋,连火塘都没有。
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是,伦根费尔德的守军编制从未饱和,558名守军的姓名只存在于档案当中,实际不过三百人,其余都化作某届郡守中饱私囊的钱财。
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在弗里德里希公爵担任郡守的更早以前便已发生,直到克莱恩接任,依然没钱扩充兵力。当地的居民只有不过千人,供养一支三百人的守军已经竭尽所能。
昨天,罗塞尔伯爵未能和克莱恩郡守相见,他在转天的上午提出了会见请求。克莱恩似乎也觉得把手下邀请来的客人一直晾在一边不太合适,于是将会面定在了当天的下午。
克莱恩坐在他的书房里,地板上尚且有没清理干净 的血迹。
那个死亡的小队长的尸体已经被妥善下葬,许多往日看不起克莱恩的士兵都愕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郡守作为最高军事长官,有权不经审理处死他怀疑的对象。队长之死被冠以了“勾结北方萨克森人”的罪名,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队长要舍近求远地勾结萨克森人而不是巴伐利亚人,但罪名本来也只是莫须有而已。
克莱恩早就想弄死这个不安分的手下,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他们就像风暴来临前,居住在森林巢穴里的飞禽走兽,恐惧不安,但一无所知,唯有逐渐湿润起来的空气提醒他们,事情要开始变得糟糕了。
“您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守护在门前的侍卫向走来的罗塞尔伯爵躬身行礼。他在约定时间一个人来到了都书房门外,等待克莱恩尽到地主之谊。
这些士兵同样是侍从,但他们只是郡守的从者,而非克莱恩的从者。他的侍从只有一人,而她昨天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带着复杂的感情,罗贝尔此时此刻万分希望自己知道的少一点。
克莱恩还坐在他的书桌后,处理着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
昨天,纳吉家的后院出现了一个地洞,可能有人盗挖墓穴,需要派人检查。
同样是昨天,斗殴事件的处理结果拟定完毕,伦根费尔德没有法愿,他必须暂时扮演法官的角色,维护公正。
“咚咚咚。”
罗贝尔对着门轻敲三下。
“进来吧。”克莱恩头也不抬。
他推开门走进房间,打量着书桌后的男人,这是罗贝尔第一次见到士兵口中的沃尔夫冈郡守。
对方的形象完美符合他认知里劳累成习惯的宫廷官员的刻板印象,硬要搬出个人的话,克莱恩就像是魁梧一些的恩里克,眼角布满操劳成疾的皱纹与紫青的黑眼圈,看上去就像暴风里的稻草人一样,一吹就倒。
白袍人形容他是“倒到又霉霉”,而倒霉的人往往也很苦逼,苦逼则酝酿着一颗疯狂的心,老实人发起火来总是最可怕的。
罗贝尔嗅着屋子里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很难想象有人能在刚死过人的房间里从容办公,对方要么是个杀人魔,要么是对生命没有一丁点的眷恋或尊重。
“哦,您一定就是罗塞尔伯爵了吧。”
克莱恩抬起头,疲惫的眼神中流露出轻松和释然,似乎迫不及待完成生命中仅剩的几个任务。
“请坐。”他指着为罗贝尔准备的座椅和上好的酒水,芬芳甜美的普法尔茨红酒。
就接待来说,克莱恩的所为堪称无礼至极。把客人从外面半强迫地请进城堡,却只有这点微薄的招待,说是羞辱也不为过。
罗贝尔从来不对别人的失礼而愤怒,他只会好奇地思考“你怎么敢”或者“为什么”。
“抱歉,鄙人贫穷,若有失礼,务望见谅。”克莱恩从疲惫中挤出歉意。他的全部家当已经都赠送给唯一照顾过他的侍女,而他不想挪用公库,这是他人格的底线。
从白袍人那里得知了所有的罗贝尔在心中喟叹一声,彻底打消了将侍女艾米的遭遇告知克莱恩的想法——即便恶劣如魔鬼撒旦,也不会忍心如此。
坐下,悠然地品尝红酒,罗贝尔没有主动开口,克莱恩也没有搭理他,只是完成手上的工作。
会面在一言不发却并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临走前,克莱恩将一份请柬递到他手上。
“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准备一场丰盛的晚宴迎接远道而来的另一位客人。”克莱恩挤出笑容,令人发寒,“如果您不介意,届时我愿意弥补今天的招待不周。”
“当然。”
罗贝尔接过请柬。
他正是为此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