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迪斯劳斯旁若无人地走进总督办公室,将一叠家庭作业放在桌上。
“哦,这么快就完成了,我看看,嗯……”
戴着单片眼镜的约拿稍微检查了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非常好,正确率比上一次更高。我相信,同样的年纪,即使宗座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拉迪斯劳斯快速收拾好作业本,羞赧地低下头:
“老师不要高抬我了,我哪里比得上诺贝尔老师,如果换成是老师,母亲大人就一定不会……”
突然,他的眼神黯淡下来。
约拿自知失言,连忙摆了摆手:“好了,那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时候你还很小。”
“但是!”拉迪斯劳斯的表情忽然激动,“如果是老师,一定能报仇雪恨,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谁告诉你的?!”
话音未落,约拿神色剧变。
他愤怒咆哮着推飞桌上的文件,随手将墨水瓶打翻在地毯,墨黑色的印子浸入雪白的羊绒垫。
拉迪斯劳斯第一次见约拿如此发火。
尽管身高已经和十八岁时的罗贝尔无异,但他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怯生生地缩起脖子,低声道:“是,是几个仆人八卦的时候说的……”
“本来妄自嚼舌宫闱之事,死罪难免,看你也不想愿意说出他们名字,我便大度放他们一马。”约拿一脸严肃,“记住,不要相信那些市井闲杂的琐碎言语,谋害你母亲的是可恶的蒂罗尔公爵,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你的罗贝尔老师亲自调查出来的真相,难道你连自己的老师也不愿意想象吗?”
“不是……”拉迪低声嘟囔道,“我只是……不相信利奥波德爷爷会……会做出那样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理解,很正常。”
但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约拿在心中默默说道。
拉迪轻轻点头。
他帮助约拿捡起散落地上的命令书,余光瞥见一条“自耕农粮食税”的新政令文件,忍不住问道:“约拿叔叔,为什么要为农民伯伯加税,他们的日子已经很苦了……”
“拉迪,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日子苦。”约拿一边拾捡地上的文书,一边耐心地解释道,“当你坐在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才会明白,有些事就不能用单纯的善与恶、道德或不道德去考虑。如今战事频繁,国库匮乏,需要人民暂时勒紧裤腰带,支持战争,但人都是自私且狡猾的,他们宁可把粮食烂在窖里也不愿交给国家,所以只能动用强制手段,哪怕派兵去抢,只要尚且饿不死,自耕农就不会反抗。”
“那……约拿叔叔,如果谋害母亲的凶手还活着的话……我、我应该报仇吗?”
利奥波德已经死了。
拉迪所指的复仇对象自然不会是他,那么……
约拿的身体停滞在捡的动作的一瞬间。
拉迪误以为他要发火,连忙耷拉脑袋,摆出听话挨训的态度。
没想到,约拿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拉迪,你的江姐姐曾经这么跟我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她在安科纳生活时,曾认识一个失去母亲的男孩。
男孩是私生子,他的父亲是当地的骑士领主。骑士希望保住与糟糠之妻的感情,但又不舍得一个现成的继承人,于是被坏人诱导着,亲手杀死了男孩的母亲,那个孩子在暗中目睹自己的禽兽父亲为一个陌生女人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老骑士也许已经蒙主感召,男孩也许继承了他的爵位,但这都是猜测而已。”
拉迪轻点额头:“老师,您是在教我,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放弃复仇吗?”
“不。”
约拿与他四目相对。
“这是老师给你上的第二节课:活下去才有希望。所以,一切不能让你活下去的感情,在复仇的时机成熟前都是多余的。要学会抛弃它们,压抑它们,直到时机来临的那一天,再去点燃内心的干柴烈火,吞噬你的敌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明白了,老师。”